【作者】郭继兰，湖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摘要】镀金时代，数百名“美元公主”携带丰厚嫁妆，嫁给了英国贵族，成了有头衔的贵族夫人。这种跨洋联姻是从现实出发各取所需的互惠互利：美国新兴富豪将女儿嫁给英国没落贵族，通过金钱换头衔，实现地位提升和阶层跨越；经济窘迫的英国贵族迎娶美国富家女而获得丰厚嫁妆，用头衔换财富，以维系家族生存，重振家族荣耀。交通技术的进步、美国财富的增加和英国贵族的经济困难导致了跨洋联姻的盛行。这种交易性质的婚姻，受到了当时舆论的广泛批评。跨洋联姻产生了婚姻之外的重要影响，尤其是在经济、社会、政治和外交领域。跨洋联姻违背了启蒙运动以来“为爱而婚”的爱情婚姻潮流。这种婚姻也是跨大西洋交流史的一个呈现，深刻影响了英美两国的精英阶层，并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英美两国的上层社会。
从19世纪70年代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是美国历史上高速发展的“镀金时代”。这一时期，欧美之间出现了一种典型的“富”“贵”联姻现象。数百位美国新兴富豪之女，被时人称为“美元公主”（Ｄｏｌｌａｒ Ｐｒｉｎｃｅｓｓ），携带丰厚嫁妆，远渡大西洋，嫁给了欧洲贵族，成为贵族夫人。其中，英国为“美元公主”提供了比其他欧洲国家都要多的新郎。当时，人们称这种现象是“金钱换头衔”（ｃａｓｈｆｏｒ ｔｉｔｌｅ）。
随着交通技术的进步、美国财富的增加和英国贵族的经济困难，两相结合的“跨洋联姻”逐渐盛行。美国新兴富豪将女儿嫁给英国没落贵族，通过金钱换头衔，实现地位提升和阶层跨越；经济窘迫的英国贵族迎娶美国富家女而获得丰厚嫁妆，用头衔换财富，以维系家族生存，重振家族荣耀。这种跨洋联姻是从现实出发，各取所需的互惠互利，深刻影响到经济、社会、政治和外交领域，深刻影响了英美两国的精英阶层，并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英美两国的上层社会。但这种交易性质的婚姻违背了启蒙运动以来“为爱而婚”的爱情婚姻潮流，受到了当时舆论的广泛批评。
这种跨洋联姻涉及两方面的利益，可以从两方面做出解释。对于美国而言，“美元公主”用金钱换头衔，提升社会地位成为主要动机之一。自美国内战后，经济高速发展，制造业、交通运输业、银行业、石油业、股票市场等行业涌现出一大批白手起家的超级富豪。对新贵们来说，拥有财富之后，提升社会地位成了下一个追逐的目标，他们寻求老上层社会的认可和接受。在新贵看来，贵族圈层具有文化优势和精神优势，欧洲那些源于出身和血统的贵族对美国上流阶层具有更高的文化优势和精神优越感。尽管美国没有封建历史，但对于新老精英阶层来说，都把自己的“根”认定为欧洲贵族社会。因此，新贵追求贵族头衔其实和老钱（Ｏｌｄ Ｍｏｎｅｙ，即早期移民贵族）们一样，是仰慕贵族心态的体现，是现实中提升社会地位的需要。对于英国而言，英国贵族拿头衔换金钱财富，维系家族生存则构成跨洋联姻的主要诱因。自1873年开始，英国爆发了长达20年之久的农业大萧条。这场农业危机极大地冲击了贵族的经济地位。加之进入20世纪以后税率急剧提高，许多贵族面临破产，促使贵族不得不通过联姻方式向外寻求帮助。此时作为大洋彼岸经济富庶的美国则吸引了落寞贵族的目光。一方面，英美之间有共同的语言、血统和亲缘关系；另一方面，与欧洲其他各国相比，英国贵族数量少，头衔含金量自然就高，也更为美国新贵所看重。尤其是人数最少、地位最高的公爵（只有27个），是美国富家女的首选对象。在这些跨国婚姻中，彼此选择具有双向性。高门第低收入的英国贵族通过迎娶美国富家女维系家族的生存及社会地位；美国富豪通过将女儿嫁给没落贵族，实现地位提升和阶层跨越。
跨洋婚姻的形成有多种途径。一是征婚广告，有些报纸和杂志实际上成为追求财富者和追求头衔者的媒介。二是参加社交活动，很多“美元公主”利用便利的交通，参加“伦敦季”（Ｔｈｅ Ｌｏｎｄｏｎ Ｓｅａｓｏｎ，即英国上层社会的社交季）寻觅贵族夫婿。三是借助旅行寻觅婚姻，不少英国贵族前往美国寻觅财富新娘。四是婚姻契约，双方确立婚姻意向之后，在举行婚礼之前或者婚礼当天，在公证人见证下，双方会认真拟定一份有关财产转让的婚姻协议。
随着英美婚姻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增长，美国人和英国人在经济、阶级和爱国主义等因素的影响下，这类“金钱换头衔”的婚姻遭到了两国舆论的广泛批评和反对。
美国有民众舆论认为这是对民主共和原则的“背叛”，新贵对跨洋婚姻的追求和民众对此的反对态度，呈现出美国精英阶层和普通民众在价值观上的割裂。在英国方面，保守派认为，美国财阀花钱进入历史古老的贵族阶层，冲淡了阶级差异，破坏了贵族威望。但并不是所有贵族都认同这种观点，对于那些“拥抱”美国媳妇的家庭来说，她们是有魅力、美貌、才华的女性，完全有能力担任女主人角色，促进家族利益。整体上看，无论是美国还是英国，虽然社会舆论对这一现象评价不一，跨洋婚姻的存在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双方利益。
“美元公主”和英国贵族之间的联姻，为两国上层带来了地位和财富，同时对英美两国的经济、社会、政治、外交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是跨洋联姻改善了英国贵族的经济财政状况，美国人创造的财富通过遗产、嫁妆和津贴等形式离开美国，流入英国，改善了英国贵族的财务状况。二是“美元公主”中的一些人跳出了传统角色，参与英国的妇女权利和社会改革运动，推动了英国社会政治的进步。三是众多的国际婚姻促进了两国民众的友好感情和关系，促进了英美关系的良性发展。基于这种关系，在20世纪初，美国和英国开始不再将彼此视为对手，而更多地视为盟友，也并非巧合。
虽然“美元公主”现象产生了诸多影响，但作为个体，相当多的人却不幸福。非常明显的事实是，许多广为人知的国际婚姻都以丑闻或离婚告终。随着镀金时代对道德改革的热情，从19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人们越来越频繁地将“金钱换头衔”婚姻与卖淫相提并论。“金钱换头衔”婚姻饱受时人谴责，更深层的原因是它违背了启蒙运动以来西方社会“为爱成婚”的历史发展潮流。启蒙运动时期，欧美发生了一场摒弃传统的婚姻革命：要打破婚姻与爱情割裂的传统，倡导“以爱为本”的婚姻。婚姻作为最重要的一种社会关系，人们应当在婚姻中找到幸福，满足情感的需求，而不是为了实现理性目的。而大多数跨洋婚姻是由夫妇各自家庭“包办”的，是一种理性的考量，这尤其受到批评，因为它们违背了爱情婚姻的理念：不仅放弃了爱情，而且使个人的选择自由屈从于更大家庭的利益需求。
但总体上看，婚姻是映照时代和社会变迁的一面镜子。跨大西洋婚姻属于社会和经济变革的历史，是大西洋史的一个呈现。它深深影响了英美两国的精英阶层，并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英美两国的上层社会。进入20世纪后，跨洋联姻在多方面原因中逐渐终结。一方面，美国经济发展和国际地位提高，给美国人带来了身份自信和文化自信，富豪们不再需要借助大西洋彼岸贵族的“入场券”以进入美国上层社会。另一方面，随着工业发展，英国土地贵族也走到了尽头，而跨洋联姻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挽救其衰亡的历史命运，其经济地位和政治优势都不复存在。在多种因素加持下，跨洋联姻逐渐走向没落。
文章摘自《史学月刊》2024年第8期，原文约270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