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政，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西亚系。
【摘要】赫梯人眼中的外部世界是怎样的？赫梯文献有着怎样的书写？赫梯文明尽管相对短暂，但是，赫梯人学会对比的方法，观察外部世界，认识他者。面对复杂多变的局势和环境，他们对外部世界的强与弱、友好与敌对、富裕与先进、文明与野蛮、真诚与狡猾或者说忠诚与反叛等方面，有着自己的判断和认识。
【关键词】赫梯人;比较观察;外部世界;思考认识;
印欧赫梯人是安纳托利亚半岛的一支外来移民，他们迁徙并在这个新家园定居、建国和发展，从半游牧半农耕跨越式文明化，进入文明社会发展阶段，而且尽一切可能寻求在半岛周边乃至半岛以外地区发展。他们励精图治，让他们的国家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发展成为古代近东地区的政治、军事、外交和文化强国。他们视野广阔，认识他们在安纳托利亚半岛的家园，
更是眼光长远，纵览半岛以外的世界，善于并愿意了解周边世界各地的文化，并且书写了他们的活动和远见卓识。
国家抑或部落？大国抑或小国、朋友抑或敌人？友好抑或狡诈？
现存赫梯语诸如年代记、条约、公函、对外敕令和训诫条例等各类文献证实，赫梯人有了国家的概念，使用固定的表示城、国家和边界等的重要概念表达他们的认识。在他们看来，除了拥有国王和军队，实行王权统治，作为中心的若干座城市及其周边领地以及相对固定的边界也构成了国的基本内涵。因此，这使得我们比较容易把握和判断历代赫梯国王如何审视周边以及以外地区其他国家的存在和发展状况。
尽管如此，赫梯文献所见的记载并不完全划一，赫梯国王看到了小亚细亚半岛诸如北部和东北部一些地区的所谓的“国家”与其他地区的不同。“大王”和“兄弟”是古代近东各个强国统治者之间的称谓，赫梯国王在他们的文献中也这样称呼他们所及世界的对象，这表明他们认识到了大国强国的存在。特别是，赫梯国王对整个近东世界强国的认识有了宏观的视野，有了将整个地中海东部世界纳入视野的大眼界。赫梯国王将对外部世界的认识通过特定的不同概念反映出来，这是他们思考和认识世界的结果。显然，赫梯国王没有将对其他国家的认识简单化，仅仅区分为大小或者强弱两类。这些认识反映了他们对其他国家的主观态度，也是赫梯国王对外政治统治思想的体现。面对外部世界众多大小国家和部落及其复杂多变的关系，赫梯国王认识到外部世界的友好或者敌对，或者狡诈。在赫梯国王看来，一些国家与他们友好和对他们效忠，一些则是与他们敌对和对抗，在他们的世界，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存在敌人与朋友的关系。其次，“人是不忠诚的”这个思想的提炼和总结也被赫梯人运用到对他国或者他国统治者行为和思想的反思中，他们认识到他者行为奸诈狡猾的一面。
富裕与先进
随着帝国的建立和赫梯国家对外联系的多层次展开以及扩大化，赫梯人观察和认识到周边世界各个国家文化发展程度的不同，更加了解了各国文化的优势所在。他们善于并乐于在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了解和认识他者的优势，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自身的不足和弱点。在公元前两千纪晚期，赫梯再次遭受饥荒。女王普都海帕在致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信件中提到，“在我的大地上，我甚至没有大麦！”此外，包括哈吐什里三世、吐塔里亚四世、阿尔努旺达三世（aRNUWANDA iii）和苏皮鲁流马二世在内的这一时期的赫梯国王们，都向遥远的埃及法老和地中海东岸属国发出支援粮食的请求。赫梯人的多次请求更加凸显了埃及法老的富裕，赫梯国家较之埃及的富裕繁荣则显得贫瘠和困境重重。另一方面，我们还看到赫梯国王连续不断向其他大国提出帮助和支援，弥补赫梯国家资源的不足。在哈吐什里三世致巴比伦国王卡达什曼—恩利尔的信中，哈吐什里三世向巴比伦国王请求高大优质的马匹，对比之下，显然，赫梯国家的马匹矮小，缺乏高大的种马。赫梯国王的请求恰恰说明了他们认识到自身资源的匮乏和他者的优势。
另一方面，其他国家的富裕和先进也通过赫梯国王们不断引进“外国专家”的行动而体现出来。赫梯国王看到了其他国家的各自特点和优势，掌握了周边国家发展水平的情况。对外来专业技能人才的重视和引进在赫梯国王们的积极掌控之中，这充分说明，赫梯国王对其他国家和文明的发展水平和程度了如指掌，他们的外部世界观不只是掠夺、征服，而且也承认他者的先进和发达，而且能够虚心向其他文明学习，善于学习他人一技之长，解决自身相关领域人才的匮乏等问题。最后，纵贯赫梯历史，从赫梯历代国王对外长期坚持不懈的征服和统治来看，叙利亚北部地区绝对是重中之重，他们不仅认识到该地区地理位置的重要，更重要的是，他们看重该地区经济的富庶。
文明与野蛮
赫梯人对周边世界各国各部族的认识并不盲目追从，他们有着自己的文明底线。赫梯人的“因为你的国家是野蛮的”这一句话充分体现了他们对自身和他者文明化的程度有着清楚的认识。面对新世界，赫梯国王冷静面对，甄别和认识世界。苏皮鲁流马一世国王与胡卡纳（hUKKANA）的条约不仅进一步证实赫梯国家的近亲婚姻禁忌和性关系禁忌，而且也提到半岛周边某些国家婚俗的状况。赫梯国王为胡卡纳制定的婚姻和性行为规范既反映了赫梯人的文明化程度，更重要的是，赫梯人对周边世界一些国家的婚俗和性行为有了比较和认识，揭示了其他地区习俗文化的文明化程度。
以上多个方面的思考都指向一个基本论点，远在安纳托利亚半岛中部偏北处的印欧赫梯人对他们周边世界以及以外地区的认识没有坐井观天，而是视野开阔，足迹辽阔，不仅遍及整个安纳托利亚半岛，并从这里走向两河流域腹地和叙利亚北部和中部地区，他们不止记录下自然现象，他们显然更愿意并善于了解他们周边世界以及以外各地区的文化，在不经意间留下了宝贵的印记，让我们看到和体会到了他们的思考和认识。赫梯国王学会用对比的方法观察世界，并在对比中把握自身，认识他者。赫梯人没有古埃及人的天然资源优势，没有妄自尊大，而是冷静地全面认识周边世界的格局和发展状况。面对复杂多变的局势和环境，他们看到了他们的国家与其他国家是怎样的相同和不同！对周边世界的强与弱、友好与敌对、真诚与狡诈或者说忠诚与反叛、富与穷、先进与落后、文明与野蛮，从具体到抽象，有着十分清楚的认识。赫梯人的文献呈现出他们眼中所看到的世界也正是这样，各种现象交织并存，不同或者说多样并存，体现出他们所生活世界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文章摘自《世界历史评论》2025年第2期，原文约13724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