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剑利，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清史研究所。
【摘要】民国初期，北京市政当局为便利交通，对城门进行改造，并重构了城市交通网络，开启了北京城从封闭到开放的现代化建设之路。城门改造与交通重构消解了城墙的物理阻隔，重塑了北京城的空间格局，“九门锁钥”的皇权空间转变为开放流动的公共空间，城市的功能定位从原来服务“皇权”转移到服务“民权”,城市活力与公民社会秩序得以激发，城市风貌为之一变。民国初期北京城门改造与交通重构是政权更迭后“竞文明于列强”的现代化实践，蕴含了物质空间改造与权力关系重构、社会行为变迁的复杂互动。
【关键词】民国初期；北京城门；市政公所；城市治理
城门在古代中国是出入城市的关口，具有防御功能，与城墙一起共同构筑了城市的物理边界和功能区间。帝制时代封闭的城郭维护了皇权秩序，但晚清以降逐渐失去了存在的根基。民国肇建后，北洋政府为“大振共和精神，湔除一切专制积习”，在皇城城墙开辟豁口，同时改造原有城门，疏通内外城交通，开启了北京城从封闭到开放的现代化建设之路。该文着重探讨民初北京市政当局如何在便利交通的社会诉求下，对城门进行改造并重构城市交通，新型交通网络的形成如何解构传统的“城门——通道”空间等级，推动北京城从封闭的传统形态走向现代的开放格局，进而重塑城市的空间秩序与形象。
一 开放皇城重塑内城交通
民国革故鼎新，北洋政府为宣示共和理念，从大清门开始着手开放皇城。大清门是皇城的正南门，始建于明朝永乐年间，时称大明门。民国临时政府改“大清门”为“中华门”，在此举行国庆开幕礼，示共和之一大纪念。1913年元旦，内务部函商前清皇室，开放中华门及东、西长安门，行人往来其间，可以直接经行御道。中华门一带由此也成为民众聚集、表达政见的场所。大清门前街俗称棋盘街，系皇家仪卫开展礼制活动的场所。民国建立后，北洋政府将其中的石栏杆及东、西偏吉厅这些礼制附属设施一律拆去，以疏解交通。内务部还在天安门东、西两侧的皇城城墙上开辟南池子和南府口二门，行人往来不再迂回。民初增辟皇城门洞，开放皇城，打通内城交通，主要由内务部京师警察厅承担办理。1914年，内务部西院成立了京都市政公所，统管北京市政，且继续增辟皇城门洞。皇城豁口便门的开辟与新路修筑联动，改变内城交通格局，重塑了地理空间。为了纪念，新路命名往往就在原有地名或历史遗迹名称前冠以“新”字。1925年，皇城东、北、西三面墙垣全被拆除昔日自成一体的皇城从封闭彻底走向了开放。
二 添辟和平门疏解内外城交通
北洋政府在开放皇城、改善内城交通的同时，也在盘算疏解内外城交通。内、外城交通往来主要经由崇文门、正阳门和宣武门，因城门启闭受限，且三门瓮城曲狭，交通颇不便利。1913年２月，国务院拟办电车，开始规划北京全城电车路线。市政公所遴派测绘专科人员勘测，路线经过的前三门均须修改。正阳门等的改造按计划开工，并于1915年12月如期完工。但联通南、北新华街的化石桥城垣门洞的建设，却一波三折。原因是沿途商户及部分政要疑心风水遭到破坏。1923年，京都市政督办改专办，又将开辟化石桥城垣提上日程，却在不久后又遭到阻挠停工，引得舆论界声讨不断。1925年６月，京畿卫戍总司令鹿钟麟担任市政公所督办，推进了国民革命军纪念和平的和平门工程。和平门开辟，南、北新华街连为一体，为京城西侧增添一条与中轴线大体平行的南北向新道，无疑方便了市民出行。时人对和平门开通交口称赞，有人似乎还从中看到了结束军阀混战、南北和平的曙光。时论认为“是则和平门之成，弗仅为北京交通史上开一新纪元，宜且为中国进化史上开一新纪元”。和平门成为和平的寄托，一方面承载时人对国家和平的期盼，另一方面也包含一份交通和商务上的预期。和平门开辟后，“内外城的交通，仿佛成了苏彝士运河开通后的欧亚”，促进了人员流动和商业繁荣。通过和平门“穿城而去”，路程大幅缩短，“余坐人力车，在车中闭目静坐，听一路不绝车声。又街上各店肆放留声机京戏唱片，此店机声渐远，彼店机声续起，乃同一戏，连续不断，甚足怡心”。
三 拆除瓮城贯通环城铁路
开辟城门、筑修马路是民初北京重塑交通的一个方面，而为了加强京内京外的连接，方便人们往来，北洋政府同时也在谋划铁路交通的改善，求铁路的进步。1914年５月，担任交通总长的朱启钤呈请由京张路局筹款承修环城铁路。环城铁路工程的重点是修改瓮城。1914年国务院为兴办电车，以前三门瓮洞有碍路线，首先拆除了前门瓮城，并以瓮城墙基地面展修左右两条马路。京张路局采取京奉铁路穿过崇文门瓮城成案，拟将环城铁路经过各城门瓮城两边均行开通，直线穿行，留存前面的箭楼，在四周修筑马路。市政公所对顺着城圈修筑铁路充满了期待，笃信其于京都市政“有绝大的好处”：一是方便出行。二是缓解前门一带交通拥堵。三是促进货物运输。四是有利于市民健康。京张路局于1915年６月16日启动环城铁路修筑工程，填筑路基土方、修改瓮城各主要工程分别招工投标。环城铁路于1916年１月１日通车，自西直门车站起，经德胜、安定、东直、朝阳、东便各门，绕至通州岔道，与京奉接轨，直达前门，共设车站七处。随着线路的不断完善，环城铁路拓展了北京市民的活动空间，促进了人口流动，既缓解运输压力又支撑商业流通，对民国时期北京城市发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北京的城市空间与国家的政治生活紧密相连。民初政体更迭后，为“竞文明于列强”，北洋政府开启了北京城的现代化建设之路，通过改造城门、筑修马路、铺设环城铁路等工程，打破了“九门锁钥”的封闭格局，将原来的都城空间转化为市民共享的公共空间。其中，开辟门洞开放皇城，是打破封闭格局的具有政治象征意义的举措，昭示“皇权”退场、“民权”兴起；城门改造与新路修筑联动，重塑了北京内外城的交通格局：铺设环城铁路带有鲜明的现代化意蕴，改善了京内京外的交通运输。当然，民初时局动荡，这一系列变革并非一帆风顺，和平门经十余年才得以建成的历史揭示了其中蕴含的复杂性。在官与民的互动和各方利益的博弈中，北京的城市空间逐渐由封闭走向开放，从固化的政治空间转向流动的经济空间，城市的功能定位也在同频共振中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从服务“皇权”转移到服务“民权”。城市的物理风貌与人的精神风貌相互改写，民初北京的城门改造与交通重构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现代公民社会的生长，这反过来也推动了北京由传统帝都向现代都市转型。
文章摘自《史学月刊》2025年第11期，原文约160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