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黛军，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摘要】19世纪以来，英国莫尔文山泉的资源属性呈现出从“医疗水”到“商品水”的转型。起初，作为一种地方性的自然禀赋，山泉因其疗愈价值而被视为“医疗水”并催生了水疗文化与产业。进入20世纪，在工业化与商业逻辑的双重驱动下，莫尔文山泉向“商品水”的转变加速，其资源价值也从附着于特定疗养地的体验，被重塑为可供全球消费的标准化产品。这一转型在20世纪后期达到高峰，但其内在矛盾也为日后的衰落埋下了伏笔。此后，由于商业开采模式与环境保护的矛盾激化，莫尔文水厂于2010年关闭。这标志着山泉资源的价值核心在经历了全球商业化浪潮之后，最终回归其地方性的自然本源。
【关键词】莫尔文山泉；医疗水；商品水；现代化；资源转型
英国莫尔文山位于英格兰中西部，遍布于这片丘陵地带的山泉因其药用价值而形成了以此治疗疾病的传统。特别是在19世纪中期，山泉的康养效用催生了莫尔文水疗热的出现。进入20世纪，商业公司开始逐步开发莫尔文山泉。它们通过商业化开采和品牌化运作，较为成功地将山泉自然禀赋中的潜在价值转化为“商品水”的商业价值，重塑了时人对于山泉的认知。以往鲜有学者从环境史的角度探讨人们对于水疗热所在地自然观念的转变。伴随着时代演进，这种从“医疗水”到“商品水”的转变，一方面折射出景观文化的现代化，另一方面也揭示了自然观念对于生态保护的意义。因此，有必要以莫尔文山泉为研究对象，深入考察时人对其认知与利用的转变。
一 莫尔文山的自然禀赋与历史积淀
19世纪，莫尔文村庄的环境质量较为优良，此处的固体沉积量曾被选为衡量纯净或近乎纯净的空气标准。此时，莫尔文是“夏日最浪漫、最美丽的地方之一”。对于其所在地莫尔文山，英国古物学家威廉·卡姆登与地理学家托马斯·迈尔斯均在其著作中有过记述。
地处不同郡的莫尔文山各有特点。伍斯特郡的莫尔文山与塞文河主流大致平行，它位于河道以西约四英里，全长约九英里，并从“莫尔文猎场”陡然升起。赫里福德郡莫尔文山的景观特征是“起伏错落”。当人们站在莫尔文山西边，可以俯瞰赫里福德郡的风景。在格洛斯特郡，莫尔文山位于科茨沃尔德山丘的西北部。此处可见教堂、农场、庄园等。而莫尔文山东侧地势高耸，周围无高山阻挡，可尽享西风与南风的吹拂。同时，又因山体地势突出，莫尔文村庄可以充分享受阳光照射，这共同造就了适宜病人疗养的宜人气候。
莫尔文山有四眼较为著名的泉水。18世纪，人们曾尝试检测莫尔文山泉的矿物质含量。19世纪，有学者对其矿物质含量做过详尽分析。随着越来越多人关注莫尔文，更多的游客慕名而来。可以说，莫尔文村庄对于寻求健康的病人或是度假者而言是绝佳去处。在此区域内，与山泉医疗文化及商品山泉开发相关的地点主要是大莫尔文、莫尔文韦尔斯、小莫尔文与科尔沃尔。
二 疗养地发展与“医疗水”认知
莫尔文村庄被誉为“英格兰最美村庄”，也被称作希腊健康女神许癸厄亚的内陆圣地。在爱德华·布尔沃·利顿爵士看来，莫尔文山是放松身心的理想场所。医疗保健官沃尔特·泰瑞尔认为，莫尔文山既是旅行胜地也是疗养胜地。
莫尔文山泉具有悠久的“以水治病”的传统。圣安妮泉、铁盐矿泉、圣泉与眼泉赢得了时人的肯定。对山泉医疗效果的好奇驱使着人们前来探索泉水的玄妙。在詹姆士一世时期，便有对莫尔文山泉药用效果的叙写。据《维多利亚郡志》记载，莫尔文山泉从1688年起便以治疗各种疾病而闻名。有医生亲自到莫尔文山泉考察，并尝试解释这种现象的因由。
直至19世纪，即便人们很难以现代医学实验的方式论证莫尔文山泉具有的疗愈效果，但泉水及其自然环境的确对人们有明显的舒缓身心的作用。特别是当英国工业化进程对公众的身心健康带来重大挑战时，英国民众迫切需要寻求一种更为系统的医疗方法以恢复健康。在此背景下，发端于1842年的“莫尔文水疗热”应运而生。这一时期，水疗法的流行具有双重意义：它既是一种广受追捧的医疗实践，也是当时社会对于健康与自然的重新评估与重视。
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莫尔文水疗热潮逐渐衰退，其原因既与现代医学逐渐成形带来了医学知识的更新有关，也与莫尔文当地水疗院出现水污染并爆发伤寒病有关。
三 “商品水”与其品牌重塑
20世纪初，伴随着西方现代医学的科学化进程，英国人寻求健康的方式逐渐发生了转变。但莫尔文当地的自然资源依旧与时人保持互动与联结。其中，莫尔文山泉的商品开发属于较为典型的相互联动。在水疗热余波中，山泉的商业价值以其便携的商品形式逐渐从莫尔文走向全球。
自1850年起，人们已开始发掘莫尔文山泉的商业价值，具体为怡泉公司开发的“莫尔文苏打水”——它曾被誉为维多利亚女王最喜欢的矿泉水。1851年，怡泉公司将莫尔文山泉运送至万国博览会展览。与此同时，怡泉公司在博览会上出售了莫尔文苏打水。20世纪80年代，可口可乐公司开始参与经营莫尔文商品山泉。莫尔文山也因商品山泉维持了人们对它的关注。
最初，怡泉公司在“圣泉”附近开发商品山泉。为了寻找更多的水源，怡泉公司在科尔沃尔进行了钻探工作。自20世纪后期至2010年，莫尔文商品山泉的历史与可口可乐公司的市场营销战略联系在一起，品牌名称经历了从“莫尔文水”到“莫尔文英国天然矿泉水”、“莫尔文英国水”的演变。
可口可乐公司推广“莫尔文英国天然矿泉水”的努力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从市场份额看，公司将矿泉水的历史元素与“现代化”理念相结合的营销策略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显著效果。究其原因，是公司扩大规模的生产需求与莫尔文山当地的生态环保、文物保护等方面发生了矛盾。
四 商业开发与生态保护的博弈
2004年，可口可乐公司的一项旨在扩大产能的计划对莫尔文山的生态环境构成了潜在威胁。该计划拟将莫尔文泉水的取水量提升近４倍，具体为两大举措：首先，将该品牌瓶装水的年产量从260万加仑大幅提升至1130万加仑；其次，计划铺设一条长达1.7英里的管道，从而满足未来增长的生产需求。但这条管道会穿过莫尔文山杰出自然风景区。就此扩张计划，可口可乐公司向赫里福德郡议会提交了规划申请。但该计划遭到了多方反对。
针对外界的担忧，可口可乐公司从保障生产的角度作出了回应。但此项计划始终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英国环境署也对此修建计划提出异议。最终，可口可乐公司宣布取消该计划。此外，尽管可口可乐公司曾为“莫尔文水”发起了推广活动，但仍未能挽回其市场颓势。而矿泉水的质量也面临困境与挑战，其原因与此地的气候生态相关。之后，莫尔文商品山泉被降级为“泉水”。
尽管莫尔文山泉的品质遭到质疑，可口可乐公司依然坚持推广该品牌。然而事与愿违，截至2008年，可口可乐公司在瓶装水市场的开拓仍收效甚微。为此，公司在2009年调整了策略。但公司的乐观预期很快便遭遇了严峻的现实挑战。最终在2010年，当商品山泉的生产无法满足可口可乐公司的市场需求时，莫尔文商品山泉退出了历史舞台。
在人与自然的互动中，自然资源本身的性质是相对稳定的。但人们如何看待和利用它，则随着当下的需求而改变。在不同时期，山泉既可以是能治愈疾病的“医疗水”，也可以是能换取利润的“商品水”。由此，对莫尔文山泉形象的不同认知体现了在不同时代人们对自然的不同理解。通过莫尔文山泉的形象变迁，我们可以了解，人们如何“看见”自然便决定了人们如何“利用”自然，而定义“看见”的力量，始终是社会各方博弈的核心，也最终影响了自然资源的走向。
文章摘自《学习与探索》2025年第10期，原文约14432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