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乐保，江苏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摘要】唐代大渡河为唐蕃双方的军事边界之一。由于传世文献记载较为简略，学界对大渡河上游军事地理认识较为笼统、模糊。2000年泸定县甘露寺村出土的一方唐代戍边将士墓志铭，详细记载了贞元四年唐蕃在大渡河上游的攻防情况。结合该志文与文献记载，可知唐朝在大渡河上游设置大渡、廓清、肃宁、罗岩等城，并在黎、雅二州西至大渡河上游之间建立纵深防御体系。唐朝在大渡河上游建立的军镇体系有效阻止了吐蕃的军事进攻，保障了剑南腹地安全，对后世大渡河上游的军防格局也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唐朝；大渡河上游；军事地理
７世纪中叶，吐蕃政权迅速扩张，大渡河成为唐蕃双方实际的军事分界线。为阻止吐蕃东进，唐朝在大渡河上游建立起纵深的军镇体系。然而，晚唐时期南诏多次进攻西川，故宋代史家更看重大渡河中下游的军事防御功能，大渡河上游则普遍为治史者所忽。时至今日，学界对唐代大渡河上游军事地理的认识仍然十分笼统、模糊。
一 甘露寺村墓志所见唐代大渡河上游的军镇分布
从现存文献记载来看，唐朝沿大渡河上游设置的军镇有廓清、大渡二城。《元和郡县图志》言黎州“西至廓清城一百八十里。其城西临大渡河，河西生羌蛮界”。2000年５月泸定县大渡河东岸甘露寺村出土了一通唐代戍边将士的墓志铭，为解开唐朝大渡河上游军事部署提供了更为有效的信息。据铭文和文献相佐证可大致复原该志文所载战役经过，贞元四年，吐蕃越过大渡河，沿飞越路进攻铜山城。唐军出雅州和川路救援，墓主率领五十名唐军为先锋控制云趡山（疑为今泸定、天全二县的界山——马鞍山），唐军主力随后沿和川路进入大渡河上游，逐步向南肃清飞越山以西、大渡河以东的吐蕃势力。
贞元四年，吐蕃越过大渡河，沿飞越路进攻铜山城。唐军出雅州和川路救援，墓主率领五十名唐军为先锋控制云趡山，唐军主力随后沿和川路进入大渡河上游，逐步向南肃清飞越山以西、大渡河以东的吐蕃势力。该志文未明确提及军镇名称，结合文献记载来看甘露寺村附近的唐朝军镇应即前文提到的大渡城与廓清城。
综合来看，将廓清城定位于今泸定县沈村较为合理。而唐代大渡水并非雅州卢山县之古大渡水，将大渡县定位于今芦山县的观点难以成立。泸定县坐落于大渡河两岸，自古为汉夷交往之冲，东部以马鞍山与天全县为界，当即唐大渡县城所在。唐朝在大渡河上游河谷设置的军镇可考者还有肃宁城、罗岩城。郭声波认为肃宁城在石棉县安顺镇对面的王大坪，这一推断是较为合理的。罗岩城即雅州西羁縻罗岩州城。据任乃强调查，泸定县东北有岚州（今名昂州村），即唐雅州羁縻罗岩州所在，昂州村在泸定县北，此处亦为大渡河上游的重要津渡。除上述四城外，《新唐书·地理志六》载雅州有边临城、统塞城，二城极有可能分布于大渡河上游。
二 雅黎二州西至大渡河上游的军镇分布及唐代大渡河上游军镇体系的演变
唐代大渡河上游与雅、黎二州之间设置了许多军镇，自北向南依次沿和川路、始阳路、荣水路以及飞越路等分布，形成一条稳固的纵深防线。其中，和川路、飞越路为雅、黎二州西通吐蕃大路，军镇设置数量最多；始阳路、荣水路为偏僻小路，仅有零星军镇设置。和川路，在雅州西界，经和川水至大渡河，有多功、垅越、尼阳、和川、剑山等军镇。始阳路可考军镇有始阳镇。荣水路沿途军镇有石门戍。飞越路，因飞越山而得名，又名铜山道。沿线有铜山城、河孤城、三碉城、飞越镇等，是唐蕃利用较多的一条路线。唐代大渡河上游的军镇体系以天宝年间为分水岭，分成两个阶段：天宝以前唐朝在大渡河上游置大渡、廓清等军镇，其势力范围扩展至大渡河以西；天宝以后，唐蕃在大渡河展开激烈的军事博弈，贞元初年吐蕃一度越过大渡河上游，危及雅黎二州，贞元十年后唐朝逐渐稳定大渡河上游形势，并重新推进至大渡河以西。
唐初，大渡河上游散布着数以百计的羌蛮部落，东西绵延数百里，成为唐蕃之间的缓冲地带。直至永徽年间，唐蕃双方才在大渡河发生直接的军事对抗。上元、仪凤年间，吐蕃连败唐军于青海、西域。为缓解北线军事压力，唐朝尝试在剑南发起侧翼攻势。随着大渡、飞越二县的设立，唐朝势力推进至大渡河上游。后吐蕃开始加强对大渡河上游的经营，长安二年，吐蕃南下，唐朝废大渡县并入黎州飞越县。至天宝初年，唐朝又废飞越县，飞越县之废也与吐蕃寇边有关。大渡、飞越二县虽废置，但大渡城、飞越镇依然保留下来，唐朝势力并未完全退出大渡河上游。开元、天宝年间，唐朝在安西、陇右、剑南等各条战线展开主动进攻，频频告捷，局势渐渐对吐蕃不利。从雅、黎二州西侧羁縻州的地理分布来看，开元、天宝年间唐朝势力已渗透至大渡河上游以西地区。
天宝末年，安史之乱爆发，唐朝的边疆经略戛然而止，吐蕃则趁机对唐朝边境发起大规模进攻。建中四年，唐蕃在清水会盟，盟书明确规定大渡水以西为蕃界，吐蕃达成蚕食唐朝“水西”羁縻州的目的。然而，吐蕃并不满足于此，贞元年间又发起新的攻势，双方在大渡河上游的博弈渐趋白热化。总之，贞元前期吐蕃不断沿飞越路、和川路进攻，一度占领大渡河上游东侧的部分地区。西川节度使韦皋在连续挫败吐蕃攻势后，逐渐稳定了大渡河上游的形势，并开始转守为攻。贞元年间的数次战役，唐军由被动防御到主动进攻，战线也从大渡河东转移至大渡河西，形势逐渐向有利于唐朝的一方倾斜。在唐军的打击下，吐蕃在大渡河以西的统治开始发生动摇。贞元以后，吐蕃势力逐渐衰落，其在大渡河上游的攻势基本停顿下来，至大中三年（849），吐蕃政权崩溃，唐朝与吐蕃在大渡河上游长达二百余年的军事博弈宣告结束。
总体来看，唐朝在大渡河上游置大渡、廓清、肃宁、边临等城，又沿和川、始阳、荣水、飞越四路设置和川、始阳、石门、飞越、铜山等军镇，从而在雅、黎二州西至大渡河之间建立了一个纵深的军镇体系。这一体系有效阻止了吐蕃的军事进攻，保障了剑南腹地的安全，促进了大渡河上游诸部的内附与汉化，加速了当地部落的国家进程，也对后世的西南边疆经略产生了重要影响。
文章摘自《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25年第40卷第４辑，原文约200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