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桂海，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摘要】食物除满足口腹之欲外,还承载着养性益寿的功效,因此历代民众对饮食养生多有关注。“食疗”“食禁”是饮食养生的主要议题,日用类书介绍了不少与此相关的内容。明代日用类书饮食养生书写的重心逐渐从“食疗”转向“食禁”,主要是受到读者下移、饮食禁忌普遍存在、食禁书写流行等因素的影响。食禁知识的选择中特意凸显荤食类食物,与晚明社会的奢靡之风不无关系。这些促进了日用类书饮食养生书写的重构,也呈现了普通民众日常养生的旨趣。
【关键词】日用类书；饮食养生书写；食疗；食禁；奢靡之风
养生旨在通过四时调摄、导引吐纳、起居饮食、药物调理、情志调养、节欲辟谷等方法，达到维护生命、颐养身心、益寿延年的目的。历代养生要法虽多，不过饮食养生因其方法简便、易于实践而广受关注。近世涌现的日用类书类似于今天的家庭生活百科手册，呈现了民众饮食生活的一些独特面向。
一 日用类书载录饮食养生知识概述
自《艺文类聚》始，养生知识进入到类书的编纂体例。宋初《太平御览》重新载录养生知识，主要介绍了道家的养生要法。南宋《事林广记》开启了类书编纂“日用转向”的端绪。元人纂修的《居家必用事类全集》的养生知识主要源自养生专书，医家的占比显著增多。无独有偶，明前期成书的《便民图纂》亦主要参考医家养生著作。时至晚明，各书坊刊刻了大量日用类书，此中的养生知识主要体现在“养生门”（或题为“卫生门”），主要介绍了各种饮食宜忌与养生要领，大致存在以成书稍早的《五车拔锦》和《三台万用正宗》为代表的两种文本系统，其他日用类书多是在此基础上的调整。清代，日用类书依然在社会上颇受欢迎，不过它们的出版形式不如晚明多元，而是呈现出制式化。究其原因，除受清代日用类书编纂策略调整的影响外，《寿世青编》《寿世传真》《老老恒言》等养生专书在清代广泛流行，势必会挤占一些市场份额，消费者有了更多选择的余地。
二 饮食养生叙述主题的嬗变
食疗观念早在《黄帝内经》中就已出现，随后历代医家多有发挥。孙思邈汇集各家经验，于《备急千金要方》中专设“食治”篇。《居家必用》壬集“卫生类”的开篇就言明食疗的重要性，这一“倍胜于药”的食疗观在是书“养老奉亲书”条中得到进一步彰显。此条收录食疗方均是摘自《养老奉亲书》中的“食治老人诸疾方”。值得注意的是，每个食疗方均有对应病症，若不明了自身病况，选择合适之方，恐怕难达其效。若要知晓自身病症，则需熟悉医理或寻访医家，这为一般民众的运用，俨然增添了几分障碍。由此可知，若想掌握《居家必用》中的食疗知识，或是需要其他知识中介如读书人的帮助，方能惠及普通民众。
除聚焦食疗外，《居家必用》癸集谨身类“人元之寿”条也关注了一些饮食宜忌。实际上，《居家必用》中“食禁”部分篇幅较少，而晚明坊刻日用类书“养生门”的“食鉴本草”中罗列了各种食禁条目，使用了大量篇幅予以重点介绍。这些饮食禁忌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食忌着眼于食物本身偏性或用量不当所生的毒性甚至疾病；第二类食忌关注的是不同食物混食之后所造成的负面后果；第三类食忌主要是与食材的异常有关，这些异常现象或肇因于食材的污染，或得自食材的突变。“养生门”中也呈现了时间因素之于食禁的影响。
三 奢靡之风与食禁书写的重构
日用类书饮食养生的叙述主题逐渐从“食疗”转变为“食禁”，“食禁”话语完全在晚明各种坊刻日用类书中占据优势。其一，这一转变与日用类书的读者下移关联密切。晚明坊刻日用类书的内容更为贴近民众的日常实用所需，读者群体出现明显下移。食禁知识的习得容易，契合了晚明日用类书的编者试图惠及大众的旨趣。其二，这一转变与传统时期饮食禁忌在日常生活中的普遍存在有关。饮食不单是为满足果腹的生理之需，也关联着精神文化生活。晚明日用类书较多地择取这些已经融入民众生活习惯的食禁知识，贴近民众的日常，也容易受到读者的接受与理解。其三，这一转变受到明代养生、本草及饮膳书籍关于食禁书写的影响。明代涌现出《易牙遗意》《宋氏养生部》《饮食绅言》《遵生八笺》《夷门广牍》《寿养丛书》等与饮膳养生相关的著作。这些书籍虽旨在体现精英士人的养生诉求，但亦会涉及食物宜忌，食禁是其不可或缺的主题。这样的文本环境表明食禁知识受到不少读者的关注，敏锐的书坊主自然不会忽视此中商机，食禁便成了晚明日用类书的重要构成。
晚明日用类书“食鉴本草”在摘录《养生类纂》的食禁知识时，进行了有目的性的筛选，日用类书的编者将米谷、水果及一些食用植物省略，特意强调了荤食类食物，着重列举了禽肉、鱼类、海鲜等荤食的禁忌。这样的编写策略需要进行深入剖析。
明中叶后，随着商业发展、居民消费水平的提高，江南及南方不少地区的社会风气“由俭入奢”。就日用类书的重要刊刻地建阳来说，万历年间的建阳县，奢靡之风从城市推延至乡村。这种奢侈风气影响到建阳书商，促使他们在日用类书内容的择取上出现了两种倾向：一是彰显奢侈之风下的消费娱乐活动；另一是规劝民众在奢侈风气中有所约束、严禁违礼逾制，养生门中的“食禁本草”亦有提示民众注意饮食的意图。晚明坊刻日用类书注意这些荤食禁忌可能是在试图对读者如何约束自身毫无节制的饕餐之欲有所暗示。此外，饮食向来容易被赋予形塑品位与界定身份的意义。晚明为数众多、发行量广的日用类书现出迥异于士大夫“清淡雅食”“追求本味”的另一种面向，着重介绍酒茶水等饮物与禽兽鱼菜等食物的食用宜忌，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庶民的饮食观念与日常旨趣。
综上所述，畅销于近世的日用类书为观察养生的复杂面相、捕捉隐蔽在养生行为中的社会文化逻辑提供了些许便利。从知识源流上看，宋元日用类书的养生书写充满道家元素，明清时医家则成为了主要的知识来源。日用类书饮食养生的叙述主题逐渐从“食疗”转为“食禁”。这一嬗变受到日用类书读者下移、饮食禁忌普遍存在、食禁书写流行等因素的影响。晚明坊刻日用类书载录的食禁诸条多是源自《养生类纂》一书，它们的知识选择带有明显的策略性。一方面，选择性摄食能够将不同身份区隔，另一方面，聚焦食物禁忌是在顾虑社会流行的奢侈饮食之风，提示、引导或劝诫民众。这些种种共同推动了日用类书饮食养生书写的重构与民众日常养生行为的变动。
文章摘自《中国社会历史评论》2025年第１期，原文约153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