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文涛,苑苑;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24。
摘要:伊尹是商朝开国贤臣,关于他的资料从先秦至汉代不断增加,不少伊尹资料首先出现在汉代,是先秦以来托言圣贤和新造资料为自己学说服务的反映。考察伊尹史迹的记载、传播及其形象的文化意义,有助于通过科学辨识史料来了解史实,正确认知中国古代早期的著名人物,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学术界对伊尹的名号、出身、如何就汤、就桀等问题的看法并不相同,清代以来的学者尝试以历史实证科学的严密逻辑对伊尹事迹进行合法性的考证,但对于上述问题依然众说纷纭,意见不一。对于伊尹的资料从先秦至汉代不断增加的状况,也同样存在如何解读、使用的问题。考察伊尹史迹在汉代的记载、整理与传播,尤其是在传播过程中有关记载的增加、变动和演绎,不仅是研究伊尹必须要做的工作,同时也可以此为个案,为研究历史人物和事件提供借鉴和参考,正确理解和科学辨识史料与史实,提高分析处理同类新增历史人物资料的水平以及利用史料、鉴别史料和认识史实的能力。
一、司马迁之前汉代学者笔下的伊尹
首先以时间为序,罗列关于伊尹的记载,这也是我们分析和解决问题的基础。汉代最早记载伊尹事迹的是汉初的陆贾(约前240—前170年),“伊尹负鼎,居于有莘之野,修道德于草庐之下,躬执农夫之作,意怀帝王之道,身在衡门之里,志图八极之表。”“伊尹负鼎”,指伊尹背负做饭用的鼎俎晋见商汤,他用烹调做比喻,向汤讲述如何实现王道。后来用此典指辅佐帝王,担当治国重任。《后汉书·马援传》论曰:“马援腾声三辅,遨游二帝,及定节立谋,以干时主,将怀负鼎之愿,盖为千载之遇焉。”伊尹所居之地“有莘”,古国名。
韩婴(约前200—前130年)是西汉前期讲述伊尹之事最多的学者。其内容之一是引先秦的记述,我们需要更加关注的是《韩诗外传》中先秦文献未见的有关伊尹的文字,而班固对《韩诗外传》的史料价值评价不高,他认为:齐、鲁之诗,“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屈守元从文学史的角度对《韩诗外传》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该书是韩婴博采有关“推衍诗义”的材料纂成,至于它的“采杂说”,实不宜非议。
二、司马迁记载的伊尹
汉代关于伊尹的记载,以《史记·殷本纪》最为详细。司马迁广收博采,综合先秦至西汉前期有关伊尹的资料,并采摭古文尚书《咸有一德》、《太甲》等篇中的内容,对伊尹做了众多记载。(1)“伊尹名阿衡”,是以伊尹所任之官“阿衡”称之,并非伊尹姓伊名阿衡。(2)关于伊尹的出身,司马迁在叙述媵臣、处士二说时,既有先后之分,又对后一说用“或曰”,有倾向前说之意。(3)“五反然后肯往从汤”,伊尹为汤臣,见贡于桀,桀不用而汤复贡之,如此者往返五次。(4)关于“九主”,《九主》中的主要内容,反映了战国时代人们对于伊尹思想的认识。(5)《竹书纪年》卷上记载:“帝癸十七年,商使伊尹来朝。二十年,伊尹归于商,及汝鸠、汝方,会于北门。”此又为《史记》所肯定,不能认为全无可信之处。(6)《尚书》伊尹作《咸有一德》在太甲时,太史公记之于成汤之日,时序不同。(7)《汉书·律历志下》记有“伊尹作《伊训》”事。东汉崔寔对《伊训》评价很高,“伊、箕作训而殷周用隆。”(8)太甲“乱德”事,《史记·三代世表》写明为“淫”,“帝太甲,故太子太丁子。淫,伊尹放之桐宫。三年,悔过自责,伊尹乃迎之复位。”(9)《尚书·沃丁序》云:“沃丁既葬伊尹于亳。”
三、司马迁之后汉代文献记载、演绎的伊尹
司马迁之后至东汉末,关于伊尹的记载可以归纳为两类:一是引述先秦文献关于伊尹的记载,以及司马迁所记;此类文字均较简短,主要记述按时间顺序分述如下:
桓宽的《盐铁论·力耕》:“桀女乐充宫室,文绣衣裳。故伊尹高逝游亳,而女乐终废其国。”刘向(前77—前6年)在《说苑》中言及伊尹的出身及其辅佐商汤。《尊贤》说:“伊尹,故有莘氏之媵臣也,汤立以为三公,天下之治太平。”《汉书·王褒传》:“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又《张敞传》:“伊尹五就桀,五就汤。”颜师古注曰:“《孟子》云‘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言伊尹为汤臣,见贡于桀,桀不用而汤复贡之,如此者五也。”刘向上封事,劝汉元帝敬贤远佞,“在上则引其类,在下则推其类,故汤用伊尹,不仁者远,而众贤至,类相致也。”东汉应劭《风俗通义·祀典第八·苇茭》引《吕氏春秋·本味》:“汤始得伊尹,祓之于庙,熏以萑苇。”王利器注曰:今本《吕览》脱“熏以萑苇”句,严可均辑《全秦文》据本书及《续汉书·礼仪志》注引补。汤得伊尹,举行隆重的接见仪式,在宗庙内举行了除灾祈福的祭奠,燃起苇把之火,以祓除不祥,熏香沐浴。同书《佚文·姓氏》言及伊尹的姓氏:“阿氏,阿衡,伊尹号,言倚之如秤,其后氏焉。”
此外,也有与汉初文献不同的记载。前述《韩诗外传》卷3记伊尹事,班固据《尚书·咸有一德》, 将其系于伊尹之子伊陟。《汉书·郊祀志》曰:“帝太戊有桑榖生于廷,一暮大拱,惧。伊陟曰:‘妖不胜德。’太戊修德,桑榖死。”又《汉书·五行志中之下》:《书序》曰:“伊陟相大戊,亳有祥,桑榖共生。”《传》曰:“俱生乎朝,七日而大拱。伊陟戒以修德,而木枯。”《咸有一德》是古文尚书的一篇,汉武帝时出于孔壁,《韩诗外传》卷3所述在此之前,或另有所本亦未可知。
第二类,作者根据自己的需要,演绎或新造的伊尹资料。
《说苑》卷13《权谋》记载了伊尹为汤谋划讨伐夏桀的故事,二人的对话也不见于其他典籍:“汤欲伐桀。伊尹曰:“请阻乏贡职以观其动。”桀怒,起九夷之师以伐之。伊尹曰:“未可。彼尚犹能起九夷之师,是罪在我也。”汤乃谢罪请服,复入贡职。明年,又不供贡职。桀怒,起九夷之师,九夷之师不起。伊尹曰:“可矣。”汤乃兴师,伐而残之。迁桀南巢氏焉。”
四、汉代对伊尹的评价
伊尹在汉代拥有很高的声望,很多评论都将其视为贤臣的楷模,称颂有加。霍光废昌邑王刘贺,拥立宣帝,时人以此事与伊尹废太甲相比。后世常以“伊霍”并称,泛指能左右朝政的栋梁之臣。《后汉书·宦者传序》:“或称伊、霍之勋,无谢于往载; 或谓良、平之画,复兴于当今。”
结 语
综上所述,伊尹史迹在汉代的载录主要有三类情况:一是整理或引述先秦文献关于伊尹的记载;二是依据古文尚书补充的伊尹资料;三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托言圣贤或新造、演绎的伊尹资料。所有关于伊尹的记载和论述都表达了对他的推崇和钦慕。汉代以前,关于伊尹的记载散见于甲骨文和先秦诸多典籍,但牴牾之处甚多,要还原伊尹的真相,无疑是相当困难的。汉代是伊尹史迹传播的重要阶段,在先秦原有传述的基础上增加了具有生命力的丰富内容,但也存在演绎、新造的资料。自《史记·殷本纪》依据先秦资料为伊尹立传后,无论是古文学家还是今文学家,都从各自的知识立场出发,对伊尹的身份、著述和思想给予了或详或略的定位与评价。
文章摘自《安徽史学》,2020年第5期,原文约12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