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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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的边缘:羌人南迁与“蜀汉徼外”民族关系的递变

信息来源: 《历史与社会》(文摘)2021年第1期 发布日期: 2021-03-29 浏览次数:

作者:刘复生,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四川,成都,610000。

摘要:在秦汉政权强势威迫之下,原本活动在西北地区的部分羌民向蜀郡、广汉郡“徼外”地区迁徙,引起了这一地区民族社会的一系列反应。在此过程中,大量羌民“内属”。羌人南下引起原居地的“蛮夷”社会发生剧烈振动,羌、夷之间发生激烈冲突。大量夷民内属,同时也不断向南迁徙。“蜀汉徼外”民族关系的这种递变深刻地影响了西南民族关系史的格局变化,值得研究者深入思考。

一、羌人南迁及其“内属”

《后汉书·西羌传》载戎事之后为“羌”事,且以羌为戎之一支。这说明,《后汉书》作者南朝宋范晔的时代,已经不能分辨八九百年前羌人首领无弋爰剑是戎人中的哪一支了。这里需要说明,在早期典籍关于“西羌”的叙述中,并不都是后世所说的羌族,在后世建构的“羌族史”中,往往将分布在我国西北的羌戎都作为羌族的先民予以追述,这是需要检讨的。

据《后汉书·西羌传》,西羌原居住地“滨于赐支,至乎河首”,乃是甘肃、青海东部一带。它的南面,是“蜀、汉徼外蛮夷”。此“蜀、汉”指汉代蜀郡、广汉郡,“徼外”则为今四川甘孜、阿坝两州之地,此为与西羌不同的“蛮夷”聚居之地。这一相对平静的势态,后来被大规模的羌人南下打破。《后汉书·西羌传》载秦国奴隶羌无弋爰剑逃归之后,历经种种奇异之事,诸羌“推以为豪”且“其后世世为豪”。自秦献公后,羌人开始大规模向“南”迁徙,因方位的偏差,实际上包括了向西或向南的迁徙。秦兼并天下之后,使蒙恬将兵略地;汉兴,又有匈奴冒顿兵强;武帝征伐四夷。这是说,战国时期羌人的迁徙是因为“畏秦之威”,秦国的强大和征战迫使羌人南迁或西迁,而秦汉时期,戎羌的继续迁徙也是因为秦汉帝国的强大。

羌人众多族群南下并无“统一指挥”,各部族群是随着自己的首领行动。南徙羌人必然与当地原住民即“蜀、汉徼外蛮夷”发生冲突,据史料载,这种冲突是相当激烈的。虽然难以找到直接材料可以说明,但是可以通过汉朝政府对当地羌、夷频繁的“内属”或“反叛”活动的记载中得以窥知。这里提到的羌、夷是两种不同的族类,“夷”即当地的原住居民“巴、蜀徼外蛮夷”。

羌民大规模南迁中的“内属”活动是羌夷冲突及其与中原政权的交往而产生的。中原政权采取了相应措施,或置州县,或派兵以讨。羌人的内属活动延续到唐代仍然不断。“蜀汉徼外蛮夷”在南下羌民的冲击下,部分被羌人征服,部分东向归附中原政权。有许多夷民向南迁徙,“夷”系民中的彝族、纳西族等族向南迁徙皆有迹可循。还有部分留在故地,与其他民族错居,变迁相对较小。

二、“羌戈大战”与羌语支民族

羌人南迁时,与“蜀汉徼外”原住居民发生过激烈的冲突,汉和帝永元六年(94年)内属的“大牂夷种羌豪造头”极可能就是率领被征服的夷民的行为。如果说,这还只是“极可能”的话,那么,被称为“羌戈大战”的羌夷冲突则在类似事件中具有“典范”意义。这里说的“典范”,是指在羌夷冲突史实淹没的情况下,唯有此“大战”被传说描述和渲染得淋漓尽致。当然应该明白,民间传说在流传过程中,往往内容越丰富,附会或想象的成分也越来越多。

据今住在阿坝州羌民的传说,“戈基人”是他们迁居此地之前的居民。羌人的强势迁入遭到戈基人的顽强抵抗;后来羌民战胜戈基人,成为当地的主人。据《史记》《汉书》和《后汉书》的“西南夷列传”,汉武帝时设置的汶山郡即冉駹夷聚居地,也就是后来羌人战胜戈基人之地。这意味着羌人所说的戈基人就是《史记》《汉书》所记的冉駹夷。现存羌族比较集中居住在四川阿坝州汶川、理县、茂汶、北川等县境内,人数不足二十万,但操羌语支的居民却远不止此数。羌人南迁,除了《后汉书·西羌传》所载的汉文资料外,当地羌民中长期流传的史诗《羌戈大战》无疑予以了印证。

羌人南下是在战国秦汉政权的强势威迫下的被迫之举,沿着南北走向的山水之势亦即“藏彝走廊”趋而向南,各部任随所之,流动于今阿坝、甘孜的广大区域,也就是“蜀汉徼外”。除我们已知的战胜戈基人的羌人亦即今之羌族外,理应还有大量的古羌人部落的后裔流寓今甘孜、阿坝州地区。目前在除原已知的羌语支语言茂汶羌语、普米语等外,还新发现了至少十余种属于羌语支的独立语言,分布于四川阿坝、甘孜、凉山、雅安四州地,多与汉、彝、藏民族杂居,使用人口多的十多万,少的仅两千人,有的处于消亡的边缘。这些众多羌语支族群正是战国至东汉时期南下羌人的产物,它为我国西部民族流动留下了深深的历史印记。民国时期及之前他们多被称为“西蕃”(西番),20世纪50年代划分民族成分时多归划为藏族。这些羌语支族群与藏族在文化上差异较大。

三、夷系民族的“内属”与南迁

战国秦汉时期,“蜀、汉徼外蛮夷”处于“或土著、或移徙”的社会发展状况,他们无力抵御羌人的强势南下。部分夷民被征服而最终与羌民融合,或者杂居,部分夷民内附,部分夷民则向南迁徙,川西高原地区的民族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

在唐代,青藏高原的吐蕃势力崛起并东向发展,加剧了藏彝走廊地区民族社会的动荡,当地众多族群的“内属”活动频仍有加。众多族群受到吐蕃势力的强大压力和冲击,纷纷东向唐朝寻求保护,这是唐代羌、夷内属的新因素。

“内属”或“反叛”事件持续不断,不仅规模大,而且相当频繁,表明徼外民族社会正处于剧烈的变动之中。大量羌人南下所造成的压力是促成这种变化的重要因素。除了“内属”和“反叛”外,“蜀、汉徼外蛮夷”还有大量向南迁徙了。前面提到,冉駹夷就是戈基人,戈基人被羌人征服后,留下了许多石棺。冉駹夷被羌人打败后部分南迁,实即今彝语支先民。也就是说,彝语支先民就是行石棺葬的民族,但今彝语支的两个主要民族彝族和纳西族均行火葬。其实,有多种迹象显示,彝、纳西先民是行过土葬的。纳西族流行一种传说,他们祖先是从北方一个名为“多弥”的地方迁徙到西南来的。

综上,在秦汉政权强势威迫之下,原本活动在西北地区的部分羌民向蜀郡、广汉郡“徼外”地区迁徙,引起了这一地区民族社会的一系列反应。在此过程中,大量羌民“内属”。羌人南下引起原居地的“蛮夷”社会发生剧烈振动,羌、夷之间发生激烈冲突,引起大量夷民内属,或者南迁。“蜀汉徼外”民族关系的这种递变深刻地影响了西南民族关系史的格局变化,值得研究者深入思考。

 

文章摘自《宁夏社会科学》2020年第6期,原文约13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