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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元年瘟疫下的赵烈文

信息来源: 《历史与社会》(文摘)2021年第3期 发布日期: 2022-01-03 浏览次数:

同治元年瘟疫下的赵烈文

作者:尧育飞。

赵烈文日记记载了许多人染病的消息,其中一些确然无疑的因瘟疫而造成的死亡事件,影响了赵烈文同治元年的活动。这一年秋冬季节,赵烈文为亲人和“家人”的染疫身亡所困扰。这些事情打乱他的日常节奏,改变他的行程和生活。对赵烈文而言,同治元年堪称他一生中的“瘟疫时刻”。

一、正月的天气与兆头

同治元年(1862)元旦,早晴,东南风,天气寒冷,不久就腾起大雾。赵烈文照例焚香拜天,拜孔子,拜菩萨,拜先祖。然后开始他每年年初必备的例事,预占流年吉凶的占卜活动。几天来,武昌等地的大雪给了他特别的信心。新年的前程无法预料,赵烈文当下的居所却已怪事连连。

新年以这样的怪异和冷酷的方式开篇,对赵烈文而言,比军兴以来的其他年份残酷一些。好在,习惯漂泊的他尚能忍受。不过,接下来的年景更为糟糕。

古人常用物候和天相征兆一年的运势并非无因,从同治元年江南的景象看,这一年的确没有太平。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逐渐发现咸丰十年(1860)开始的瘟疫在这一年来得尤为猛烈,许多人都在这场瘟疫中死亡。赵烈文不得不面对许多人的非正常死亡,其中一些死者对他而言十分重要,另一些人虽不那么重要,却也在他生命中留下痕迹。他把这些都记到日记中。

二、奇人周腾虎身后的事宜

周腾虎是赵烈文日记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人物,日记中称作弢甫、韬甫、弢翁、弢老等。赵烈文详载周腾虎相关事情,不仅因为周腾虎是他姐夫,更因周氏在他的成长过程和思想观念上有极为重要的影响。甚至,赵烈文初识曾国藩,也是因周腾虎大力举荐。

同治元年八月初四日,赵烈文获悉周腾虎逝世的凶耗。周腾虎是患疟疾去世,至于详情病况,则不得而知。

周腾虎的去世,对曾国藩幕府而言,仅仅是失去一位幕僚,少了一位办事人员,但对赵烈文而言,则是一位挚亲的永别,是一位如父兄般朋友的死亡。死亡也并非仅仅带来悲痛,它还留给赵烈文诸多具体的事务,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安葬周腾虎,以及承担其家室的照料工作。八月十二日,周腾虎辞别曾国藩,前往江西迎接周腾虎全家。处理周腾虎后事,由此成为赵烈文同治元年下半年的主要事务。赵烈文处理的这些繁琐事务,主要分以下五个方面:其一,前往周家报丧,安慰周氏家人。其二,办理周腾虎丧事。其三,为周家今后的生活筹措助金,照料周家后人。其四,全面照料周腾虎家眷及家庭杂事。其五,主持周腾虎灵柩的安葬事宜。

在料理完周腾虎身后事宜的过程中,赵烈文肩上担子的并未减轻。因为他的另外一些家人也没能抵挡住瘟疫的侵袭,接二连三地死去,这些事情同样困扰了赵烈文。

三、赵烈文“家人”之死

同治元年八月,江西南昌也出现了疫情。这场瘟疫给了仆人李宜出场的机会,因为这场大病,他被赵烈文写进日记,并且在日记中留下完整的姓名。然而,这场大病的结果是他的生命为之终结。

瘟疫令赵烈文家中的仆人发生许多变化,旧仆人离开,新仆人很快递补。九月初九日,李宜去世后不久,赵烈文就新收留了一位安徽巢县籍的仆人吴升(据下文,应为“李升”)。这年年底,赵烈文在上海处理完周腾虎等人后事之后,于十月二十三日从上海启程返回安庆。无奈船尚未离开上海,李升已经病发身亡。

人类的悲欢可能相通,但不同人对于瘟疫、疾病的感知并不相同。赵烈文是敏感而多情的,故日记触及瘟疫和死亡往往情绪激动。

然而,笼罩于这场瘟疫之中,江南地区的死亡往往不期然而至。若无文人之笔记录瘟疫中的伤痛与死亡,则病者与死者这段经历无疑会一道与草木同朽。好在,赵烈文等人没有无动于衷。九月十一日,赵烈文奉命往九江雇佣轮船,道经华阳镇时,“舟中有趁客疾死,为助棺木。”特殊情境中,一点同情心,就为历史留下一段值得追念的印记。

四、谁在关心瘟疫下的个体?

以同治元年为横断面,对这一时期历史做切片,这种切片不以宏大事件为主要关切,也并不把目光锁定在重要历史人物,而从家庭视角和个体生活入手,解析个体在瘟疫面前如何处理具体的生活事务。个体生活事务包括生计、家庭事务等等。本文没有关注经济状况等方面,而主要聚焦瘟疫带来的疾病和死亡,尤其注意考察死亡对个体的冲击。对个体而言,死亡是瘟疫的极端结果,也是个体生命和情感最终的检验标尺。死亡对个体心灵层面、日常生活秩序都造成突然的冲击。因应死亡带来的冲击,个体必须直面死亡,处理死亡造成的一系列后果,日记描摹了瘟疫下的众生相,有助于窥见个体的责任、性情、才能等等。

通过日记对瘟疫的记载,可管窥日记作者对瘟疫的关心程度。一些作者泛泛而记,另一些作者投入相当多笔墨关注,一定程度形成关于瘟疫的“凝视”。不同作者对瘟疫的“凝视”却又呈现差异,有的“凝视”整个社会的瘟疫状况,有的关注局部某些群体的瘟疫状况。可以说,不同阶层的人对这场瘟疫有着天差地别的认识,对赵烈文而言,他了解这是一场空前的瘟疫,但主要关注瘟疫所造成的亲旧的死亡,他并没有将其与更广泛的灾难联系起来。在赵烈文笔下,死亡是无可挽回的伤痛,然而却是孤立于广漠世界的个体和家族的伤痛。

由瘟疫造成的疾病和死亡,催生诸多的疾病书写和死亡书写,意外促成畸形的文学繁荣。瘟疫造成诸多医学记录的繁荣,症状、药方等记载散落在各种杂记簿册中,有时进入新的医案中,并激发更多人对医学的关注。伴随着瘟疫的发展,书信、日记、诗文集中均大量记载相关内容,瘟疫造成的死亡则促进挽联和传志文学的发达。瘟疫和战争结束之后,文人还通过书写传记,建造昭忠祠,举行各类祀典活动,纪念死者,以便让他们永远活在文字世界,成为永恒记忆的一分子。

底层的仆人也因为这场瘟疫获得表现的机会,他们承担了更为繁重的护理与照料工作,结果往往换来莫名其妙的病痛。由于医疗条件的匮乏,许多仆人在这场瘟疫中死亡,他们以这样的不幸,在主人的日记中留下了比从前更为深重的痕迹。他们的名字被记载,他们的事迹被流传,他们用生命写下了社会边缘人的悲歌。李宜、李升等仆人的死去,以及吴升等新仆人的到来,表明这一时期仍有大量的人民流离失所,而社会地位较高的人总能轻松找到新的家奴。瘟疫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但有些人在瘟疫中的处境显然更为悲惨。

瘟疫也带来家庭关系的改变。一些人被迫提前承担应有的社会角色,而另一些人则失去亲人庇护,可能走错了人生路。赵烈文和周腾虎之子周世澄的经历,反映了这种变动。同治元年的瘟疫再度证明在一个支离破碎的社会中,亲属仍是人际关系中的“强联系”,基于同年、地域等因素组成的联系可能不及家族那么强力。对同治元年瘟疫下的众生而言,家仍是最具吸引力且最能提供有力保障的港湾。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近代日记文献叙录、整理与研究”(18ZDA259)阶段性成果,由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首发。]

 

摘自:“澎湃”网-私家历史,发布日期:2021-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