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桂林,南昌大学人文学院。
【摘要】20世纪30年代,在日据当局的主导下,以殖民地台湾为主题的鸟瞰图集中出现。这些鸟瞰图既具备地图的实用性,又具有较高的欣赏价值,在被大量生产出来后,以多种型制在市场上流通,广受读者欢迎。鸟瞰图不仅呈现了台湾最新的地理知识,也展示了全岛的资源分布和依附性发展,显示出殖民当局掌握了“鸟瞰”式统治全岛的能力。鸟瞰图在构图方面,总是将官署、神社等所谓日本“内地”元素置于中心位置,并进行细节描绘和放大处理。在对旅游路线的规划中,除了介绍自然名胜,还楔入种种“帝国”符号,将旅游建构成“帝国”精神的归化之旅。以鸟瞰图为代表的文化殖民活动,在台湾五十年殖民史研究中是十分值得重视的方面。
20世纪30年代,在日据当局的主导下,以殖民地台湾为主题的鸟瞰图集中出现。这些鸟瞰图既具备地图的实用性,又具有较高的欣赏价值,在被大量生产出来后广受读者欢迎。鸟瞰图不仅呈现了台湾最新的地理知识,也展示了全岛的资源分布和依附性发展,显示出殖民当局掌握了“鸟瞰”式统治全岛的能力。鸟瞰图在构图方面,总是将官署等所谓日本“内地”元素置于中心位置,并进行细节描绘和放大处理。在对旅游路线的规划中,除了介绍自然名胜,还楔入种种“帝国”符号,将旅游建构成“帝国”精神的归化之旅。以鸟瞰图为代表的文化殖民活动,在台湾五十年殖民史研究中是十分值得重视的方面。
一、殖民地与鸟瞰图
台湾的鸟瞰图刊行时间最早的是1929年由Eikow绘、台湾总督府铁道部编的《台湾鸟瞰图》,刊行最晚的是1939年中岛一晴等所绘的《大甲郡大观》。1934—1935年正是鸟瞰图创作刊行的鼎盛期,目前所见至少有30幅以上。远流出版公司两度复制出版的20世纪30年代台湾鸟瞰图,共收入27件作品。虽然所有鸟瞰图都是在一整张纸幅上印刷的,但在实际流通中,鸟瞰图还有多种装帧型制,其中流通量最大的是明信片和插图:前者通过对原图的缩小或拆分,制成单张一组的或多张一组明信片;后者根据书籍开本调整大小,插入书籍的适当位置。
由于鸟瞰图自身带有的美感和实用性,加上殖民当局不遗余力地推动鸟瞰图宣传,当时民间也形成一股追逐鸟瞰图的风气。1931年召开的某期“台北趣味品颁布会”中,就列出会内流通的9大类“趣味品”,鸟瞰图赫然在列。制作鸟瞰图的机构,在面对不同的分类市场采取相应的销售策略,还广开销路,委托书店、旅社等各种机构推销鸟瞰图。鸟瞰图的流行,除了画师绘制得法和当局推介有方外,还离不开出版商的协力参与和殖民当局的大力支持。1931年由见元了所绘制的《台湾俯瞰图》,由台北的吉村商会出版部出版,吉村商会承接殖民当局委托出版项目的御用机关。鸟瞰图的绘制和发行还得到殖民军事机关的支持,由澎湖岛要塞司令部、马公要港部等,为《台湾俯瞰图》等的绘制发行发放审查许可。
二、鸟瞰台湾
台湾岛四分之三的面积是山地,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山达200多座。长期以来,莽莽山区一直是个神秘所在。到20世纪30年代,殖民当局经过持续探测调查,台湾地理知识已不再神秘。鸟瞰图《大屯山汇》在描绘台北附近的名胜大屯山、观音山等时,能用精确数字标识海拔高度,如大屯山海拔109米等。这些精确的地理资讯的取得,与殖民当局长期投入勘测力量是分不开的。《“国立”公园候补地新高阿里山》还标注出各类驻地科研调查单位,包括万岁山的“高山气象观测所”、阿里山的“林间学校”、嘉义的“农林学校”和“农事试验场”,显示出殖民当局在积累殖民统治知识方面的努力。
而殖民当局真正的兴趣是台湾丰富的农林特产和矿物资源。鸟瞰图对台湾资源的种类、产地和分布等情况都能不惮繁琐而详细罗列。这类知识很能激起一般读者对殖民地台湾的兴趣。对各地物产的标注,充分揭示出殖民地台湾的经济价值,其不仅有丰富的农林产品和渔业资源,而且盛产宝贵的石炭、石油、瓦斯等化石能源。鸟瞰图中除标示台湾独特的自然禀赋,也展示了殖民地依附性的初级工业能力,这些工业部门主要集中在对农林材料的初步加工和矿产资源的初步开发方面。例如《新竹州鸟瞰图》列出了新竹州境内的3处制糖工场,《“国立”公园候补地新高阿里山》绘出多处阿里山木材资源开发机关。
三、图像殖民
在鸟瞰图的叙事脉络下,作为殖民地的台湾必须在日本“帝国”的框架中,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其物产资源的重要性是基于宗主国的需要,其经济发展的依附性也是为了配合“工业日本”的建设。因此,鸟瞰图中常见的山川名胜、市镇街道和旅游路线等,都是为了讲好“帝国故事”而借用的殖民地素材,鲜明反映出殖民地台湾与宗主国之间在政治上和文化上的依附-支配关系。殖民当局之所以重视鸟瞰图,在于它能将政治上和文化上的压迫关系自然化地表现出来。台湾鸟瞰图的主要类型中,全岛鸟瞰图、州郡鸟瞰图和城市鸟瞰图对应着相应的殖民统治序列。各级殖民机关在鸟瞰图中的呈现方式受到特别重视,它们不仅是鸟瞰图的必备构件,而且都居于中心位置,许多建筑细节还用工笔放大处理,形成统摄周边环境和主导空间景观的效果。
台北是日本对台殖民统治的中心,分布着从总督府、台北州厅到台北市役所、七星郡役所在内的各级殖民行政机关和军司令部、宪兵队本部、山炮队等殖民军事单位。《台北市大观》将各殖民统治机关都醒目地标注出来,甚至还不惜笔墨在有限的篇幅中绘出其完整的轮廓和细节。在较小比例尺的鸟瞰图《台北州大观》中,殖民统治机关的中心地位更加突出,图的中心是台北城,但城内却单独标注出“台湾总督府”和“台北州厅”两家殖民机构,突显出总督府“定鼎”台湾的地位。州、厅及下属殖民统治机关,也被鸟瞰图刻意突出,细节放大,居于中心。鸟瞰图对郡、市级别的官署,也采取类似的处理手法。从总督府、州厅,至郡市、街庄等殖民官署,构成了一个垂直分布的、设置完备的殖民统治体系。它们在鸟瞰图中的“中心”地位和“突出”呈现,象征着殖民当局对全台实施着“全覆盖”的统治。
推介各地旅游资源亦是鸟瞰图的重要内容,鸟瞰图在规划旅游路线时,总是掺入各种“帝国”符号,使旅游过程变成“帝国”精神的“归化”之旅。在这方面,以阿里山—新高山(即玉山)鸟瞰图中的登山路线规划最典型。阿里山—新高山是山胞邹族、布农族的传统活动范围,新高山是两族共同的圣山。殖民当局经过持续的武力镇压和“理蕃事业”,殖民权力开始深入山岳地区。在鸟瞰图《国立公园候补地新高阿里山》中,森林铁道引导着读者的目光,一路从嘉义出发,沿山脚穿梭至山巅,触目所及除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有刻意营造殖民统治的所谓“成就”。新高山和阿里山的旅游路线规划,在向读者呈现台湾壮丽山岳风光的同时,也将“帝国”政治符号混杂其间,将台湾地景建构成“帝国”文化的一部分。山名称儿玉、乃木、小笠原,水名称长谷川、河合,正是“帝国”对殖民地占有的象征性表达。阿里山神社等树立于阿里山之巅,是日本的国家神道系统“占领”台湾“制高点”的象征,隐喻着台湾每一寸土地都被置于“帝国”的殖民统治之下。鸟瞰图刻意标识出的“蕃界标”处,突出原先“生蕃”出没、充满反抗性之所在,当日已转变成“铁道最高八千尺”的纪念地,殖民者残酷镇压台湾少数民族的“武功”历史与掠夺殖民地山岳资源的“文治”现实相结合,反映出殖民者洋洋自得的心态。沿着鸟瞰图中规划好的旅游路线,读者在领略自然美景的同时,也被引导着完成了一次“帝国”精神的“归化”之旅。鸟瞰图将政治符号巧妙地穿插在自然风景中,殖民主义诉求也在这种包装下被自然化。
四、结论
鸟瞰图绘出的好山好水,被掺入的殖民元素所支配。通过将日本符号置于中心并细节放大,台湾的城乡、街道和山水都变成了“帝国”精神的生产场所。鸟瞰图规划的旅游路线,融入“帝国”符号,使游山玩水变成一场体验“帝国”精神的“归化”之旅。鸟瞰图将日本殖民统治的现实,通过图像予以自然化、合理化和浪漫化,殖民地的历史和未来都被挟持在日本“帝国”的命运中。因此,鸟瞰图不仅构成推进殖民统治的渠道,它本身就是被殖民统治的重要场域。鸟瞰图呈现出来的台湾风情,本质上都是工具性的,目的是强化殖民者的文化优越感和展示殖民事业。鸟瞰图表面上讲述着“台湾故事”,却在实际上重复着殖民帝国的论述。
文章摘自《厦门大学学报》2022年第4期,原文约12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