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斌,西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鸦片战争后,为了让国人铭记国耻,进而以实际行动收复失地,有识之士、政府机关、社会团体纷纷绘制出版令人触目伤心的国耻地图,试图通过历史与现实的巨大反差来刺激观众的视觉与情感,增强收复失地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本文关注的国耻地图作为民族屈辱的象征符号,是传播现代国家观念、形塑民族认同的一大载体。鉴于此,本文在梳理近代国耻地图生成背景、编绘出版情况和政府出版审查基础上,考察它们在精神唤醒,社会动员过程中的具体运用,进而认识其在增强国家民族认同过程中的价值意义。
一、清末国耻地图的出现与民初编绘水平的提高
晚清时期,在西方列强威逼利诱下,中国传统藩属丧失殆尽,固属疆土更是大幅被占,爱国人士开始绘制色彩鲜明、形象直观、内容简明的国耻地图来唤醒国人保疆卫土。清末绘制国耻色彩浓郁的地图其内容较为简单,未将疆域空间精确地投射在地图之上,同时数量较少,绘制手法粗糙。事实上,当时国耻观念主要依靠公开演讲、新闻媒介进行传播,对国耻地图的意义认知与利用程度较为有限。
1912年民国肇造,清末学制被彻底改订,教育宗旨也发生了由“忠君尊孔”到“公民教育”的根本转变,这为国耻地图绘制与传播提供了良好的社会政治环境。教育部明确要求各级学校运用地图配合教学,11月颁行《小学校教则及课程表》,规定地理教育必须让学生在“实地观察”时“示以地图”,同时“填注暗射地图及习绘地图”。12月,继续要求小学教师使用地图讲授本国历史。1913年之后,一些编辑出版机构开始在一些教材中加入国耻地图,希望激发学生收复失地的激情。由于编绘尚处于摸索阶段,因此存在色彩单一、手法简单和标识不精等问题。
随着现代国家民族意识的觉醒和西方领土主权观念的传播,中国传统“帝国疆域”观念逐渐转变为“民国领土”观念,帝国时代含糊的“宗主权”逐渐明晰为“主权”,笼统的“疆域”也被确认为有边界的国家“领土”,同时展现出捍卫领土主权的强烈意识。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本利用西方列强无暇东顾之际对德宣战,直接派兵武力侵占中国山东,1915年更是向袁世凯政府提出了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席卷全国的反日浪潮成为刺激国耻地图编绘出版的最大动因。不仅国耻地图的价值功能被重视,一些地图出版商也从中嗅到了商机,积极组织人力进行精心绘制。值此背景下,国耻地图的时间属性与空间属性被不断凸显,为之后精绘国耻地图奠定了坚实基础。
二、21世纪20年代国耻地图的编绘宣传与国民政府的政策推动
进入21世纪20年代后,爱国志士、出版机构、社会团体、政府机关纷纷加入国耻地图编绘出版行列,这也让国耻地图绘制不断朝着精细化、专业化方向发展,具体表现为内容更丰富、标识更准确和屈辱呈现更直观。
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为适应反帝废约运动的迫切需要,关于国耻的地理知识、历史知识在各类地图中不断增加,国耻地图更是经常在专题书籍中出现,国耻专题地图也陆续出版。1928年5月3日,震惊中外的济南惨案发生,国耻地图的宣传动员功能被教育团体、国民政府所看重。概而言之,这一阶段的国耻地图在军队、政府机关、社会团体、有识之士重视与推动下得以迅速出版,被不断添入表格、配图,语言文字日益凝练,专业化、精细化程度更高,编绘出版更是被纳入政府管控轨道,不断体现政府意志、凸显国家民族立场。就内容而言,除继续强调丢番失地外,外债赔款、不平等条约被不断添入,领海问题也引起了编绘主体的注意,关于国耻的地理知识、历史知识更加准确可靠,适应了反帝废约和北伐战争的动员需要,不过以“国耻”为名的专题地图仍然少见。
三、“九一八”事变后的大势传播与国民政府的出版审查
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军直接以武力侵占中国东北,既不打算与中国签订任何条约,同时又拒绝从东北撤军。2月,东北全境沦陷,前所未有的民族危机推动了国耻地图的编绘出版。即使不将书籍、期刊中的国耻地图计入,1931-1936年公开出版以“国耻”“国难”为名的地图就不下20种,而不以“国耻”“国难”为名却反映民族屈辱的地图则不计其数。在内容方面,日本侵占地被重点凸显,成为当时爱国主义教育的核心内容。由于中国“耻的蒙受”发生“质”的变化而成为危亡的征兆,继而“进到国难的阶段”,国难一词逐渐被广泛用于宣传动员,1936年以“国难”为名的地图也随之出现。
在学校教育方面,注意在课堂教学中进行运用,要求学生自制地图以强化记忆。让学生亲手制作形象直观的国耻地图,既有助于学生在制作过程中掌握关于国耻的地理知识、历史知识,更有助于激发他们抗日雪耻、收复失土的信心。
在编绘出版过程中,坊间部分不规范、不标准甚至存在严重错误的问题地图时有出现。鉴于地图关乎国家主权、安全利益和国际形象,国民政府立即出台相关政策进行编绘指导和出版审查。
1937年“七七”事变后,为形成广泛有效的雪耻动员,有识之士可谓用心良苦,专门撰写文章介绍国耻地图制作流程,期望读者在绘制过程中了解“二十一条”内容,增强国家主权、领土完整的捍卫之心。1940年,教育部要求专科以上学校的地理课程“注意历代疆域之沿革”,小学图画科“绘制国难简略地图”,旨在强化国人领土主权意识和政府收复失地的政治形象,国耻地图因此也成为构建政府、政党权威的工具。
国耻地图作为塑造社会屈辱记忆的特殊空间,它们不是简单的物质化或精神化的空间,而是一个多种权力、资本争夺的场域,争夺的本质则是在争夺记忆与政治合法性,而政府强制性出版审查与售卖管控作为维护国民党统治权威、展现政府抗战到底态度和实施广泛雪耻动员的重要举措,它是历史记忆和政治权威争夺的具体体现,统一规范的地图从地理视角强化了政党政治认同。不仅如此,地图还从历史角度强调失地是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对外宣示了国家领土主权,有助于避免国家利益遭受重大损失。
四、晚晴民国时期国耻地图编绘出版的历史评介
然而,晚清民国时期的报刊几乎每年都有国人忘耻、国耻纪念流于形式的批评。既然国耻纪念、国耻教育的效果不甚理想,那么在精神唤醒、政治动员时使用频率较高的国耻地图其实际作用就不应过度拔高。事实上,当时民众识字率低、国家观念较为淡薄,如再将民众购买力弱、部分政策执行不力等因素考虑在内,国耻地图影响的广度与浸染的深度可能相对有限。国耻地图作为历史地理信息、知识传播的一大媒介,究竟对阅读群体产生了多大影响,即让他们从国耻记忆走向雪耻抗战,目前由于口述史、回忆录等相关史料的缺失,较难进行全面准确把握,有待学界进一步挖掘资料与深入分析。
文献摘自《近代中国》第三十六辑,原文约187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