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仇振武，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
【摘要】英国殖民者对牙买加的热带想象推动了牙买加的生态改造。从18世纪末到20世纪初,殖民官员、海军船长与植物学家等将全球各地植物引入牙买加,建立多座大型植物园,为殖民者提供舒适的物理与精神空间。改造生态环境的行为本身受当地生态环境的制约。牙买加植物园建设映射出英帝国的植物流通及其背后的知识、官员、劳工等全球交流网络,伦敦皇家植物园与英属印度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牙买加“热带花园”的形成离不开全球性互动,牙买加植物园亦借由旅行者、商人、展览和书刊报纸等媒介对外部世界产生辐射作用。牙买加植物园建设兼具全球性和多样性,体现了殖民活动对自然世界的规训。将非人类要素纳入历史学考察范畴,有助于丰富我们对殖民主义的理解。
英国殖民者对殖民地生态环境所实施的“改良”或改造计划，实际上为殖民扩张营造了“物理”与“心理”的双重空间。与纯粹以利益为导向的种植园（ｐｌａｎｔａｎｔｉｏｎ）不同，植物园（ｂｏｔａｎｉｃａｌ ｇａｒｄｅｎ）集经济功能与观赏价值于一体，更多地迎合了英国殖民者对于“热带”的想象与改造。本文将结合全球与地方视角，探讨牙买加如何在人与环境的互动中逐步发展成英帝国植物园网络的重要节点，乃至成为整个英帝国的“热带花园”。
一、殖民扩张与牙买加植物园建设的起步
在殖民主义的语境里，“热带”（ｔｒｏｐｉｃｓ）不仅是一个地理概念，也是一种文化建构。殖民者对“热带”地区进行的生态与社会环境改造，也往往具有借由“文明使命”（ｃｉｖｉｌｉｚｉｎ ｍｉｓｓｉｏｍ）来彰显欧洲文化优越性，进而巩固殖民统治的底色。自18世纪末到20世纪初，英国殖民者在牙买加进行的植物园建设，既是英帝国全球植物园建设的缩影，又折射出英帝国在全球扩张过程中对“热带”的改造及其背后的殖民主义隐喻。对牙买加的改造，尤其是植物园的建设成为欧洲文明的象征，既能为欧洲文明赋魅，又为殖民扩张提供了合法性来源。作为英帝国热带殖民地的牙买加，其植物园建设不仅仅是一种植物经济学的实践，也不纯粹是旅游项目或景观改造，其背后还具有“只有欧洲人才有能力改造自然”的暗喻。
位于南亚的缅甸、印度、斯里兰卡，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加勒比海的西印度群岛以及中国的广州和福建等，也陆续被纳入英帝国的全球植物交换网络之中，成为殖民者在热带地区建立全球性植物园的重要支撑。牙买加也因此成为这一植物交换网络的重要节点。
牙买加适合各类植物的生长。牙买加属于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向风坡年降水量一般在1800—2000毫米，常年平均气温在27℃左右；其地势中间高，四周低，山脉在中央高地突起，其最东部是著名的蓝山山脉，最高海拔在2000米以上；岛屿山岭众多，地形崎呕，到沿海地带才有低缓平原。牙买加复杂的地理特征为殖民者引入各类植物提供了基础。除引进植物外，殖民当局亦拨款对巴斯花园周边的河流与圣玛丽教区的道路进行改造和修整，为植物园的发展做铺垫。牙买加植物园的起步是帝国科学的象征，与英帝国的“文明使命”产生了共鸣。
二、热带环境改造与19世纪牙买加植物园建设
18世纪末大批植物的引进显然为牙买加植物园建设起到了良好推动作用。然而，植物园建设却并非一帆风顺。19世纪初的英法战争和1838年西印度群岛奴隶贸易的彻底废除，冲击了牙买加的种植园制度，也使植物园建设走入低迷。尽管如此，植物园建设并未裹足不前。除老的巴斯花园和卡斯尔顿植物园外，牙买加主要有以下三个较为有名的植物园。（1）金斯顿阅兵花园（Ｋｉｎｇｓｔｏｎ Ｐａｒａｄｅ Ｇａｒｄｅｎｓ）（2）山地花园（Ｈｉｌｌ Ｇａｒｄｅｎｓ）（3）希望花园（Ｈｏｐｅ Ｇａｒｄｅｎ）。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牙买加植物园建设工作基本告成。整体而言，19世纪牙买加植物园建设取得了不错的成果。但我们也不应忽略，在建设过程中，殖民者对当地生态环境的改造始终受到热带气候与自然环境的制约。
三、牙买加植物园建设的全球性因素及其影响
到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围绕着首府金斯敦的牙买加各大植物园基本建成。这与牙买加特有的热带地理和生态环境有关，也离不开植物在全球的流动，更离不开官员以及劳工在英帝国内部的迁移与交流。实际上，英帝国的全球植物园建设并不是单数的，而是复数的、多层次的网络。牙买加植物园的建成与英国伦敦的邱园、印度官员的流动以及印度契约劳工的迁徙都有着密切关联。牙买加植物园建设的成就离不开全球性互动，而成为“热带花园”的牙买加同样对全球具有辐射作用。首先，牙买加植物园中的经济植物帮助牙买加与世界其他地区建立了贸易联系，促进了跨国公司的兴起。其次，牙买加植物园建设推动了英帝国全球植物园网络的发展。最后，各种公众展览也为牙买加植物园扩大影响力。牙买加植物园的建设，不仅为英帝国的殖民扩张创造了科学研究或经济来源的物理空间，更是为殖民者提供了舒适的心理空间。
总体而言，牙买加植物园建设具有两类明显特征。一方面是植物的多样性。除了在全球各地引入植物以外，殖民当局往往根据不同的地理地形建造不同花园，引种不同种类。另一方面，植物的多样性也与全球性密不可分。植物种类的繁多离不开英帝国的全球植物交换网络，也离不开知识、技术、官员和劳工的要素在英帝国内部的流动。此外，植物的多样有助于规避世界经济体系变动带来的负面影响。植物的多样性根植于牙买加当地的热带地理特征，全球性造就了牙买加植物园景观的丰富性，地方性特征与全球性特征互为镜像，映射出英帝国全球植物园建设网络的主要特性。
然而，无论是地方性特征还是全球性特征，都是英国殖民者对“热带”进行改造的体现。牙买加植物园建设，既反映了人与自然的互动，也反映了不同人群——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权力关系。植物园的建设受到热带地理与气候的形塑以及政治局势变迁的影响，殖民当局的应对不仅体现了英帝国对牙买加殖民地的控制，也彰显了英帝国对热带自然的适应、改造和规训。随着殖民权力的扩大，无论是生活在热带地区的本土居民还是热带的自然环境都被纳入殖民主义的范畴之中，进一步得到“改造”或“改良”。而这种“改造”或“改良”的背后，离不开殖民者在物理和心理方面对于热带环境的适应。在人类或非人类要素全球流动的背后，科学知识、跨国资本和殖民权力共同将牙买加按照殖民者的想象进行改造，为英帝国的殖民统治制造合法性。殖民主义与其对热带自然的想象和实践密不可分，这一点或许有助于丰富我们对殖民主义的理解。
文章摘自《全球史评论》第二十四辑，原文约1500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