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翔,哈尔滨工业大学(深圳)马克思主义学院。
【摘要】“清党”后,国民党军队的政治工作不仅没有像设想的那样振衰起敝,反而加速异化。思想建设上,党与政治工作分离,官兵有意疏离主义与信仰。宣传工作上,政治革命与社会革命的声音快速沉寂下去。军政领袖在党军关系、土地问题等方面言行背离,使得军民之间的距离越隔越远。组织工作上,轻视党的建设,迷恋武力,既是党权虚弱的根由,又刺激着军权的进一步独大。在军事领袖的联手打击下,政治工作反而成为国民党中央的眼中钉和弃子。在武力万能的喧嚣声中,“清党”后军队政治工作的蜕化,成为国民党政权覆灭的深层“病灶”。
国民党政界要人多认为,三二○事件是党军主从关系变动的节点,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其后政治工作的命运。简言之,三二○事件后,军令权、政权实则都操于蒋介石等军事领袖的手中。在这些人的眼里,不管是党外的共产党人,还是党内的强势人物,都不许其借政治工作,操纵军令权、政权。相比于共产党人,党内强势人物对军权的挑战同样不能小觑,甚至更要提防。比如邓演达借助总司令部政治部,一度与总司令蒋介石分庭抗礼。邓本是蒋信任的部将,因有总政治部主任的身份,有极强的政治抱负,又会做将领的工作,在蒋等军事领袖的眼中,来自邓的威胁与挑战,不亚于有组织的共产党人。只是,在党治原则下,打击党内的政工负责人,不能明说,只能以擅权作为打压的由头。
“清党”后,蒋介石限制政治工作、提防总政训部主任的心思,被总政训部主任吴稚晖领会得最为透彻。相比于活得“通透”的吴稚晖,1928年后期北伐时的总政训部主任戴季陶依然想有所抱负,从而对蒋介石等军事领袖的心思,没有完全领悟。戴季陶似乎有点不够识趣,把一个尽可能意会的事挑破说了出来:既已“清共”,包括党代表制在内的政工制度,都至少要“维持”下去。不仅如此,戴还抬出孙中山“以党治国”“以党治军”的遗训,作为维持党代表制的理由。总政训部主任戴季陶维持党代表制的呼吁,实则是文人想借助政治工作,对军事有话语之权。自1928年二届五中全会之后,除了全面抗战时期蒋介石起用陈诚、张治中作为政治部长之外,其他多数时间,都是任用资历相对较浅的黄埔学生贺衷寒、邓文仪等人,作为政治工作的负责人,且严禁这些人出任军事长官。
“清党”后,尽管政工事务依然还在推行,后期北伐还在继续胜利,但政工地位由部队的监护者,一降而为“贴标语,叫口号”的宣传人员。在募兵制的背景下,在土地私有制的经济格局中,在宗法习俗的社会土壤中,没有了有效的政治工作。这样的军队,也就与孙中山以党治军、军民结合的政治工作的初衷相背离了。
国民党改组的本意是强化党权,以党治军。可惜,东征、北伐等统一国家的军事行动,却步步强化国民党政权的军事化色彩。这种结局,恰恰是苏俄军事顾问加伦此前担心的,也是左派邓演达等人意识到想要扭转却没有办法去扭转的。南京国民政府刚建立时,虽然继续想解决工农问题,但在工农和官兵之间,国民党领袖看重的还是军人。
“清党”后,国民党政权加速军事化的政治现实,令一些文职高官倍感无奈与无助,甚至由此发出听天由命、非理论和组织所能克服的悲观感叹。国民党政权的军事化,又进一步造成党权的虚弱与军权的强势,刺激着更多有抱负的人,用枪杆子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20余年后,当年主导“清党”、打压政治工作的蒋介石、白崇禧败退台湾,蒋痛定思痛,对“清党”以来政治工作的恶果做了深刻剖白,认为自从党代表制取消,政治部改为部队长官的幕僚机关后,军队监察即无从实施;加之政工系统人事不健全,整个政治工作完全归于失败。政工机构及其职能的边缘化,又使政工人员缺乏事业心,优秀人员不愿进入政工系统,造成人员素质普遍低下,欠缺对三民主义的钻研与认识。官兵缺乏政治训练,作战意志薄弱,尤其对民众不知爱护与联系,甚至恣意骚扰,以致军风军纪荡然无存。“这种没有灵魂的军队,自然非走上失败的道路不可。”这个结论是蒋介石以往不曾提出的,也可以说,这是蒋对“清党”后打击政治工作的迟来的检讨与自我批评。
摘自《广东社会科学》2024年第1期,原文约27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