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浩楠,赤峰学院历史文化学院。
【摘要】金章宗泰和二年(1202),磁州武安县奏报,当地“凤凰见”。记载此事的文献有《金史》《癸辛杂识》及嘉靖《武安县志》,史源当系武安县的报告;除此之外,《金史》的相关记载尚参考了当时的按察使、奉御及礼部官员的奏报及图画资料,《癸辛杂识》的相关记载还参考了口述史料。三种史料有意识的书写包括:凤凰类似迁徙的猛禽,形象有所夸张;凤凰是金朝的祥瑞,与当时并立的其他政权无关。其无意识的书写包括:武安县良好的生态环境、当时的官民矛盾,以及金朝监察机构的核验运作机制。
金章宗泰和二年(1202)八月,武安县奏报“凤凰见”,朝廷遂诏告天下。记载此事的史料,主要有《金史》之《章宗纪》《五行志》,元好问《续夷坚志》佚文(见于周密《癸辛杂识》),以及元人萧时敏《三瑞记》。学界的相关研究,文献学和史料学方面,主要是对《癸辛杂识》所引《凤凰见》的研究。
辽金史研究在个别情况下也可采用逆向思维,在识别出“有意识”的书写后,重点关注“无意识”的书写,发掘出其中往好了说“无心插柳柳成荫”及往坏了说“不打自招”的一面,从而将部分被认为是虚妄的、荒诞的、伪造的史料 “变废为宝”。对记载泰和二年武安县“凤凰见”诸史料的溯源、考证、批判,就是笔者这一想法的实践。
一、“凤凰见”的史料和史源
《金史》中关于武安县“凤凰见”的记载,简略者为《章宗纪》,载泰和二年八月丙申日(25日,公历9月12日),“凤凰见于磁州武安县鼓山石圣台”。《金史》对于武安县“凤凰见”的记载,史源系《章宗实录》。《章宗实录》的记载被元末史臣两次利用,史笔简洁的《章宗纪》但记凤凰见于武安县,附以时间、地点。《五行志》则全文摘录,详述其规模、形态、民间反映及捕食等内容。民间反映、捕食等内容应出自地方官的报告,凤凰群的规模、形态除参考前者外,还应参考了地方官及相关官员上呈的图像资料。
元好问《续夷坚志》的相关记载,见于宋元间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下·凤凰见》。今本《续夷坚志》亦有多篇未注明来源,有些篇目则注明来自文献或口述资料。元好问不止一次路过邯郸,而据《金史· 地理志中》,武安县与邯郸县同为磁州属县。或可推测《凤凰见》所载内容系金末元初某人告知元好问,元氏将之载入《续夷坚志》,从而将口传史料转为文字史料;或为元好问参考当地文献,节略相关文字而成。
元至治三年(1323),萧时敏撰《三瑞记》。关于凤凰一事,书中明确记载系转引自金朝翰林院编修左容所撰《凤瑞记》。按《三瑞记》的交代,“凤凰见”一事系抄自元代中期尚存的金代《凤瑞记》石碑,“瑞芝”一事则抄自元人杨威至元八年所撰《文庙瑞芝记》。估计《三瑞记》碑毁于清末民初。
总之,关于武安县“凤凰见”一事的文字记述,其源头系武安县当地的报告。报告上达朝廷、诏告天下后,当地特请左容撰《凤瑞记》,立碑纪念。《凤瑞记》明代中期已不存,但其文字被元人萧时敏《三瑞记》引用,而《三瑞记》又被嘉靖《武安县志·艺文志》全文转录。金廷则根据地方官的报告及相关部门的报告、图画,形成文字,相关文字于宣宗时被载入《章宗实录》。元末史臣根据《章宗实录》,将“凤凰见”分别载入《金史》的《章宗纪》和《五行志》。而元好问在金亡后,依据部分尚存的文字史料及转述的口传史料,将此事载入《续夷坚志·凤凰见》。后周密将《凤凰见》载入《癸辛杂识》,流传至今。
二、三种史料的有意识书写
三种史料的共同之处在于:时空方面,时间均为金章宗泰和年间,地点皆为武安县之鼓山石圣台;三种文献都强调了凤凰中类似“雕鹗”“鸷鸟”者,且其种群有一定的规模,可知其形象当是根据现实中某类猛禽“改绘”而来;三种文献均意在表明凤凰系金朝的祥瑞,反映了当时的太平气象。不过,“祥瑞”“星变”等虽为历代统治阶级利用,以增强统治的合法性,但其理论并不严密,漏洞不少。
金章宗则除了利用祥瑞的传统政治意涵外,还有意识地将“凤凰见”与皇子诞生联系起来。当时的中国,宋金南北并立。《凤瑞记》并未记载凤凰从何方飞来,作者左容政治敏锐性较强,故对于凤凰飞来的方向避而不谈。
“凤凰见”一事中凤凰虽从“东南”来,飞向“西北”,难免使人对南宋及新兴的蒙古汗国产生联想,但其毕竟暂息于金朝境内,且围观者众多。故从《章宗实录》相关文字撰著者和审查者角度来看,如此叙述不会影响读者对金朝正统性的怀疑。《续夷坚志》佚文虽未明言,但凤凰本系祥瑞,所载村民从其栖息之地掘出金剑及幻化异事,无疑暗示其祥瑞特征不可置疑。
三、三种史料的无意识书写
先来看“无心插柳柳成荫”方面。《金史》《癸辛杂识》的相关记载,无意中揭示了武安县当地良好的生态状况。金朝河北地区太行山东麓生态环境良好、山林与水资源丰富,能维持一定规模人群的生存。
《三瑞记》征引《凤瑞记》的记载,无意中透露了金章宗时处理祥瑞汇报的监督、善后工作,可补正史之阙。
从《凤瑞记》的记载可以看出,金章宗虽明令搜集祥瑞,但对于“凤凰见”一事还是较为谨慎的除参看武安县地方官的汇报外,还派出六部中专管祥瑞一事的礼部官员、地方监察机构按察司的官员以及侍奉皇帝左右的奉御进行核对工作。《凤瑞记》述及按察使、奉御、礼部官员核验诸事,意在说明:“凤凰见”绝非地方官臆造,已经经过多方检验,并得到章宗首肯,诏告天下;谁否定此事,就是和皇帝、朝廷唱反调。
再来看“不打自招”方面。《金史》《凤瑞记》 的记载反映出当地百姓对于凤凰的恐惧、好奇,而《癸辛杂识》则透露出武安百姓并不愿轻易报官《续夷坚志》虽为金朝遗民元好问所作,但因主要记载奇闻逸事,故书中对于普通百姓反抗压迫的事迹、人民的优良品德,多有肯定;《凤凰见》的“书法”,亦可如是观。
总之,三种史料的有意识书写,都记载了金章宗时期有迁徙的猛禽出现于磁州武安县鼓山,并被当地官员、百姓理解为凤凰,之后上报朝廷,最终得到朝廷的确认这一事件。三种史料书写的核心思想是:凤凰是金朝的祥瑞,与当时的其他政权无关。三种史料的无意识书写,则透露出当地良好的生态环境和当时官民对立的状态,以及金廷对于重大事件的处理方法——各个相关部门的核验运作。
文章摘自《黑龙江社会科学》2024年第4期,原文约9500余字。